护城河畔。
灯火如星子坠落人间,各色的河灯映得水面碎金浮动。
人群三三两两,如宋冬杨所说,虽不盛大,但胜在热闹。
有人在路口搭了个简易的灶台,大锅一放,柴火一烧,一锅粥便煮了起来,奶白的热气蒸腾而上,老板老汉吆喝着,只说来往的人都可以喝上一碗,不收钱。
然后是各种小摊位,摊位上摆什么都有,锅碗瓢盆,甚至旧衣服,米、面、豆,等等。
季月欢看了看,发现那些东西都很旧,有些好奇,“这些东西能卖出去吗?我是说,大家还能拿出钱买东西吗?”
宋冬杨笑道,“季小姐有所不知,这些可不是卖的。”
“啊?也免费送吗?”
不能吧?
这么和谐大同的社会真的存在吗?也不能因为原着是架空就这么忽悠她吧?
像是看出了季月欢的疑惑,祁曜君拍了拍她的脑袋。
“是互换,因为雪灾之下各家的受灾情况不一样,东西的毁坏程度也不一样,有的人就把自家一些多余的、没坏的东西摆出来,交换家里已经毁坏的东西。”
“举办灯会也是这个目的,一方面是祈福,一方面是把大家聚集起来,提供场地尽快补充缺失的物资,实在有换不到的,可以拿上手里的东西去官府,那边会有专人评估,酌情提供同等价值的物品所需,以便最快补充物资,恢复正常生活。”
季月欢听后张大了嘴。
“哇!他们好聪明啊!这样可以最大化地减轻政府压力诶,效率还提高不少。”
大曜毕竟国库空虚,这俨然已经是在保证民生的情况下作出的最大努力。
“政府?”
“我是说官府啦。”
宋冬杨点点头表示明白,也没多问,只是笑,“说起来,这还是当今天子想出来的法子,在下佩服的人不多,咱们圣上算一个。”
祁曜君微微挑眉,侧眸看了他一眼。
季月欢也来了兴致,“怎么说?”
宋墨可是晋王党诶!他的儿子居然崇拜祁曜君?
“三年前,柳州冰雹,当地房屋大面积损坏,那时大曜初初建立,国库空得有几粒米都数得出,先皇试图跟世家募捐,可世家哪儿有那么好说话?不少人以此向先皇提条件,想要先皇许诺实权。先皇真要答应他们,无异于饮鸩止渴。当时摆在先帝面前的,是近乎绝望的两条路,选或不选,都将葬送大曜的未来。”
他说到这儿,摇了摇头,显然他也站在先帝的角度思考过,但并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季月欢的重点却不在这儿。
三年前?
她摸了摸下巴,对这个时间节点有些在意。
如果她没记错,原主对祁曜君动心就是在三年前。
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又听宋冬杨继续道,“正在先帝一筹莫展之时,太子归京献策,提出先集中力量修补房屋,先让百姓有个安身之所,至于其他损失,则由百姓之间以物易物,以此便可解决绝大部分物资问题,剩下则由朝廷从别处调拨。”
宋冬杨说着,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赞叹,“这样一来,朝廷完全可以在不依靠世家力量的前提下将百姓安置妥当,既摆脱了牵制,又给了国库喘息的机会,可以说,完全是这个举措,拯救了当时风雨飘摇的大曜,否则如今……还不知道是何光景。”
季月欢侧眸看了祁曜君一眼,袖子下的手悄悄冲他竖起大拇指。
要么说是男主呢。
祁曜君嘴角微微上扬。
宋冬杨正说得兴起,也没注意,只一边指着那些摊位,一边对季月欢道:
“自那以后,各地凡有天灾,都沿用了这个方式,一开始是专门的互换集市,后来演变回庆祝,有的地方是庙会,有的地方是灯会,总之形式各不相同,但核心目的不变——将大家聚集的同时,还能驱除晦气,祈福许愿。今儿是乐兴坊,再过几日,其他坊市应该也会陆续举办,季小姐若有兴趣,届时不妨再和季兄出来逛逛。”
她哪儿能天天出来逛?
季月欢没说什么,只是含糊道,“到时候再看吧。”
穿过纷杂的旧物摊,再往前靠近护城河边,就是真正的灯会区域了。
都是各家自己做的小灯笼,拿竹篾编了简单的形状,用糙纸糊上,摊位和季月欢想象的不一样,很少有摆摊卖花灯的,大部分都是些秀才的摊位,有人排队拿着自家的灯笼,让摊主帮忙写下自己的愿望。
即便这样,拿到灯笼的小孩子们也很高兴,嬉闹声在河边回荡,驱散灾后的阴霾。
季月欢左看右看,纳闷地问祁曜君:
“不是有说吟诗作对?”
“不是不喜欢?”祁曜君反问。
季月欢耸了耸肩,“我不喜欢自己作不代表不喜欢看别人作,站旁边看热闹不行吗?”
祁曜君无奈,只得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亮着灯的亭子。
“那边,坊令会拿出一些较为精细的花灯作为彩头,备上一些灯谜、对子或者飞花令,算是给坊里有望参加来年春闱的学子一个锻炼机会,不同的花灯也可以在里正那儿兑些文房四宝,这对那些人来讲,可是不小的诱惑。”
确实,大曜建立不过几年,教育普及简直是天方夜谭,要在先前的旧物摊上找到笔墨纸砚来交换,根本不可能,所以对文人来讲,一旦文房四宝在天灾中被损坏,无异于灭顶之灾。
想通了这一点,季月欢点头,“因需变供,这样各种各样的人都可以在这个灯会上寻到自己所需,寻不到的也有官府帮忙解决,感觉已经发展成一种成熟的产业链了,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简直天才。”
祁曜君感觉自己的嘴角有点难压。
也是怪了,以前也旁人夸他贤明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偏她一张嘴,那种盈满心头的愉悦扑面而来。
宋冬杨又探头过来,“产业链是什么?”
季月欢:“……”
她感觉宋冬杨像个好奇宝宝。
“你猜?”
这个实在不好解释,季月欢憋半天也只得憋出这么两个字。
“这……”
宋冬杨哪里猜得出来?又不想在心仪之人面前显得自己蠢笨,只得讪笑着找补:
“可能我太久不待京城,很多新词都不甚明了。”
他又看向祁曜君,“季兄可否解惑?”
祁曜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留给宋公子自己摸索吧。”
宋冬杨:“……”
祁曜君才不理他,只是问季月欢,“要去那边看看吗?”
他指的是那个亭子。
季月欢刚要点头,就听旁边一个摊位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先生,可以帮我写,祝季小姐长命百岁,长乐安康吗?”
季月欢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