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欢几乎一目十行,但天门之内所谓机缘,便是只能打开自己的,眼前这本书她只能看得见第一页,其余皆无用。
可也只需要这一页,她便明白当初的仓乾进入此地时何等绝望了。
修行无岁月,在天门没将他们遣送离开之前,他们只能抓紧时机专心修行。
这期间叶长欢彻底沉寂了下来,打坐入定的时间越来越长,一旦结束便会即刻练刀,唯一挤出的空闲时日,无外乎是细致的查询着千年之前的足迹,顺着被粉尘掩盖干涸得几乎融为一体的血迹,翻开一本又一本功法秘籍。
这些秘籍只有第一页可看,她也不挑,看完之后再去找下一本,她跟着两千年前仓乾的脚步,把那个天道之子在这里翻阅的一切都“旧事重演”,仿佛跟着他也走了一遭。
心中对自己的猜测越发确定。
当然,这也是叶长欢闭关以来最长的时间,虽然秘境之中无白昼黑夜之分,可能让她从沉默寡言到没忍住自言自语的,绝对是第一次。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她分不清。
原本莲台之上的金丹渐渐的变得透明,隐隐露出内里一个黑影,宛若婴儿模样。
那是——元婴!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得越来越清晰,那颗金丹也仿佛随时都会裂开一般。
终于,第七层处叶长欢脚下法阵突然碎裂,她才睁眼,就不可避免的坠入无尽深渊!
“回来!”
修士抬手,一把长刀随即出鞘,原本金丹即可御风而行,却有无尽威压压在她的肩上,但这还没完,七层塔顶,那一头栩栩如生的巨大灵兽雕像突然活了过来,庞然大物就这么朝着她迎面袭来,叶长欢瞳孔一缩,顷刻被它吞入腹中!
“吼吼……”
灵兽仿佛饱餐一顿,完成任务一般晃动着爪子就要重新爬回屋顶,继续当一只雕像。
“朽木之材。”
苍茫的声音时隔多年,再一次响起。
想要进入天门需要付出代价,想要出去自然也是。这灵兽便是考验,叶长欢若杀不死,那就呆在灵兽肚子里好好修炼,只可惜那肚子里的灵气却稀薄得厉害,随着时间更迭,灵兽的实力也会增强。
也就是说一旦实力不济入内,几乎这辈子都很难再出来。
它说什么这灵兽听不明白,自顾自的上前就要躺着打盹,但却猛地顿住,缓缓低下头。
“吼吼!”
它朝着虚空之中低吼,似乎在问,为何它肚子好像多了一个口子。
何止一个口子,这个大家伙,肚子全身都裂开了!
红光乍现,灵兽肚子上的皮肤快速的皲裂开来,在下一秒就这么直接炸开!
轰!
原本消失的法阵让地面已成的万丈深渊之地,在爆炸传来之时就被一片火海铺设了下去,上面赫然站着无数可怖畸形的怪物,撕扯啃食着灵兽的残片。在这之中,唯一执刀之人目若寒霜:
“地狱变!”
咔哒——
一丝白光倾泄而下,她侧目而视,原本禁闭的门缓缓打开。
恰巧是她火焰截止之地。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叶长欢突然笑了一声,脚下轻点,速度快如一条直线,那笑声意气风发,不过说出的话倒是一如既往的不讨人喜欢:“多谢前辈!此地甚好,若来日有缘分,晚辈必会再来!”
而回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砸门声。
呸!就差脑袋没被削了,灵兽恶狠狠的哇哇大叫,才不欢迎这个修士来。
人一消失,法阵也再次浮现,所谓万丈深渊不过错觉,只剩下脑袋的灵兽生气的在法阵上打滚,没一会儿消失的身子就这样一点点的恢复原状。
见此方才满意的摇起了尾巴,朝着虚空之中狗腿的吐着舌头,这才再次落入塔顶,化为一尊狰狞的雕像。
……
叶长欢只觉得眼前一片纯白,许久未曾见过阳光,竟然过了两秒才目色清明下来。
耳边熟悉的声音让她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动力。
【宿主!宿主你可回来了!系统差点以为你没了!】
脑海里不知反复联系了多少次这个人类的系统喜极而“泣”,它保证,自己从未这么想要见到这个人过,连忙仔仔细细的扫描,越扫越高兴:
【腿还在,手也还在……身上也没伤,宿主,你居然还活着呢!系统没做梦吧!】
叶长欢额间青筋突突。
奈何这小蠢货并未发现哪儿不对,不得不说,随着时间推移,这个一开始一板一眼跟程序一样的家伙事越来越像人了,不愧是生出自我意识高级AI,它的成长速度之快在叶长欢的意料之外,不过又和她有着密切的关系。
譬如这一次,她教会了这个小蠢货,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惊恐交加。
能不惊恐吗?
就这个人类作死的程度,它要是不在拦着,这人真的和小世界主意识对上,还不得被劈成东一块西一块的?
天知道在叶长欢和它失联之后它有多恐慌,若不是确定自己与这个人类的捆绑关系还在,只是被屏蔽了,它能发狂。
要是这个人类出了什么意外、要是这个人类出了什么意外……
【男主们可怎么办呐!没有宿主的柔弱衬托,男主们不能英雄救美,人设岂不是就不够完美了?】更重要的是,她一没了,主脑一定察觉到不对,系统会被抓住处决变成废铁的!
系统正狂喜,自言自语的叨叨。
没察觉叶长欢嘴角的笑带着些咬牙切齿:
“放心吧,一想到你还在,就算我死了,我也能爬出来。”
【宿主,没了系统你果然知道珍惜了。】
系统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类肯定在外受了毒打,终于想到它的好了,欣慰:
【放心吧,只要宿主好好听系统的话完成剧情,系统答应的报酬一定都给你……】
叶长欢挑眉:“双倍?”
【不。】
要是最开始的系统一定答应不觉得有什么,但跟在叶长欢身边那么久,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家伙毫不犹豫:【是不给你算手续费了。】
“……”
叶长欢气笑了:“你居然还想扣手续费?!”
她没把它大卸八块就不错了,这玩意儿还想扣它手续费?
系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茫然反问:【对啊,怎么了?】它多大方,这个人类不会感动坏了吧?
“无碍。”
叶长欢努力平复呼吸,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此处依旧是秘境的模样,只不过不管是千年前的杜涟漪等人,还是千年后的樊承宫叶等人,都早已不见踪迹。
“其他人呢?”
【早走了,宿主,你是最晚醒的,我们也快走吧,现在就出去!】出了这个秘境,男主们都在外面等了好久了!
【系统现在就给宿主指路,宿主先往左走,再往北边飞,然后……等等,宿主你在干什么?!】
叶长欢抱臂,语气悠然:“当然是等人。”
【才没有人!】系统下意识反驳。
奈何身后传来一阵爆炸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拆家呢。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断,天门之内吹出的寒风让叶长欢下意识眯起眼睛。
下一秒就见一个身影被丢了出来。
说丢倒也不准确,或者说,该是天门内里的灵气在迫不及待的将这人往外推,就差恨自己没长出腿脚亲自把这人请出来了。
那个身影稳稳落地,脸上不见恼怒,反而即刻转身,情绪稳定的敲了敲门,出声:
“你还未实现承诺,我并未寻到人,我不能离开。”
他抬起脚,就要进去。
像是生怕他又来,天门咣当一声就直挺挺的关上。
连丝风也未泄,严严实实。
剑修:“……”
他抿唇,突然拔出自己的锈剑,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着门缝。
门缝:“……”
“噗”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一顿,下一秒猛地回头。
多年后他依旧记得那一幕,那个穿着玄衣的刀修站在飞雪之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上扬的眉眼让她变得鲜活而明艳,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戏谑:
“用剑撬天门,阿弟,若你真的做了,那当真是世间唯一了,这一点我的确比不过,毕竟这么蠢的法子,我可想不出来。”
罕见的,剑修并未像以往一样一点就炸,只是屏住呼吸,愣愣的看着她,
秘境之中岁月无痕,他们到底呆了多久无从而知,上辈子他就是九宗大比第一,可他到底也未曾进入天门。这里面的原因,最重要的该是他当时的身份,那时他是青云宗弟子。
亦或者在他的世界里,其实时间并不重要,无论前世今生,他要做的事往往就是修炼和练剑两件事。
纠结光阴有何用?与其纠结,不如练剑,还能变得更强!
哪怕在秘境里他也是如此,知道她安然无恙之后就真的变回了曾经的模样一般,寂静无声之中,他仿佛不知疲惫,挥动了千万次手中之剑,待真的汗珠滴入剑面只得停下之时。
他看着斑驳剑面上自己的面容,对上了那双黑瞳。
最后厌弃:“难看。”
那表情真难看。
也是那时天门开了,他击碎了考验的灵兽,迫切的问虚空之中的声音。
他一直没忘记,自己进来是为了寻人的。
这秘境里的漫长岁月,每次他入定醒来亦或是练完剑,便问一次,如此不厌其烦次次重复。
只是他不烦,有人烦了。
时间一到,风一吹灵气一挤,剑修还没明白什么情况就被推到了天门前。
“怎么了?”
叶长欢见他愣愣不动,上前在他眼前晃了晃,难得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一点点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笑着问:
“莫不是待傻了不成?”
听着倒是关怀之语,如果她的下一句不是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那放在宗主那儿的灵气,岂不是就我一个的了?”
她还没回过神,就见顾斯恶看着眼前晃动的手,准确无误、稳稳的将其抓住。
好似被逗猫棒吸引跳起来将其牢牢抓住的大猫。
过了这么久他身上的伤势早已好了,水灵根修士天生的体凉,真的握住那只素白的手时,手心的温热陌生而熟悉。
叶长欢错愕:“你……”
剑修闻言抬眸,恰好让她看清那双黑色的瞳孔,目色晦暗不明。
气氛在一刻变得诡异。
系统:【宿主,抓稳了!】
惊奇,这家伙见到她碰除了男主以外的男修头一次这么淡定,甚至一反常态要她抓紧?
咔嚓——
碎裂声传开。
原本对视的两人同时低头。
奈何已经晚了,他们脚下一片虚无。
“!”
空间扭曲!
这是秘境在将他们送出去!
但如此杂糅的空间,多半不可能将他们直来直往的送到仓家。
也就是说,送到何处,全凭运气!
难怪那个小蠢货叫她抓紧,那家伙不是不大惊小怪,而是怕她没命。
“抓紧。”
叶长欢反应过来,反手回握后者掌心,凝重的看着脚下渐渐浮现的山川楼阁。
没发现手边人微微一僵,像是自然的点了点头。
唯有被发丝遮掩了耳尖,隐约露出几分微红。
“来一来看一看!上有一百八十岁太奶,下有十六个孩子要养啊,各位大爷行行好!来点灵石,三颗最好!”
路过要发善心的修士伸进乾坤袋里的手才伸一半,就发现不对:“等等,你都要饭了咋还生十六个!?”
原本吆喝的大汉一顿,眼珠子一转:“养子、养子,没办法,要怪只怪我太良善了。”
他擦了擦眼角。
修士狐疑:“那太奶……”
“你什么意思?”大汉先发制人:“你问那么多不会认为本大爷是骗人的吧?本大爷是那种人?”
修士看着他拿着铁腕还理直气壮,豁然:“你果然是骗人的吧!好你个臭乞丐!都乞讨了还理直气壮,呸呸呸!想要也得身段比施主低才是,长得那么高,还要施主抬头看,谁愿意给?!”
他才说完,下一秒就觉得自己长高了不少,居然和大汉面对面了。
当然,大汉提起他衣领也是轻而易举。
那张放荡不羁的脸与他四目相对,顺带还将他的灵气压得死死地,铁腕凑到他脖子前,粗声粗气但礼貌:
“现在你高了,可以给了吧?”
修士:“……”
明明就是一个铁碗,但他总觉得这碗可以盛他脑袋了是怎么回事?
他咽了咽口水:“给、给……”
“谢谢大爷,您老果然是善心人呐!”大汉眉开眼笑,盯着他插入乾坤袋中的手。
眼见就要落入自己碗中。
一道阴影就这么掩盖而来,下一刻——
轰!
爆炸声响起。
周围乱成一团,修士只觉扣住自己衣领的手一松,想也没想的就趁着粉尘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身后还有大汉的咆哮声:
“那个瘪犊子乱放炮!本大爷的灵石!”
他大手一挥,粉尘散去,只见一男一女衣摆微乱,正好稳稳落地,见他一愣:
“兄长。”
仓踽一瞪眼:“是你们……不对,要本大爷说多少次!本大爷才不是你们兄长!更不是师尊!你俩又认错人了!”
叶长欢没想过从天门之后再次见到仓踽会是这副场景,原来,他们在秘境之中已经过了百年。
那个一夕之间失去父母兄长的小少爷在剧痛中醒来,无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或许他也曾一腔怨恨,将周边的一切砸的稀巴烂,疯了似的去砸紧闭的天门。
门上血迹斑斑,皆是少年不甘的恨意。
可他到底没打开了扇门。
手上一片血肉模糊,被镜灵送出秘境,消沉颓然了数年,也罢也罢,什么筑基金丹,他不过是个修苦行道的废人,连练气都不是。
他烂醉如泥,逃开了司空仪的视线,却又闯入一片废墟的仓家主城。
那一日他睡了一个好觉,梦见了许多人。
他叫着爹、娘,他哽咽着,哥,你怎么才来接我……你们怎么都不要我了……
再次醒来,残阳似血。
无人知道小少爷做了什么梦,只是那一日,他将自己最爱的剑丢尽了熔炉,自己拿起铁锤,一锤一锤,一遍一遍的给自己敲了一个碗。
从此转身,再没回过奉天宗。
那名声赫赫的仓家,就这么在鼎盛之际,大厦倾倒。
而现在,仓踽彻底变成了千年后的模样,看见叶长欢和顾斯恶,他倒是很高兴:
“你们这百年去哪儿了,都没听见你们的消息,没想到吧,本大爷现在学会了别的!”
他得意洋洋,冲着两人扬起下巴:
“本大爷这苦行道修的如火纯青,知道要饭怎么要得最快吗?看本大爷方才的表演,是不是老可怜了?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眼中并无难堪,坦然至极:“可惜被你俩捣乱,不然今日的三颗灵石就要到手了,本大爷厉害吧!学着点!”
顾斯恶看着他的模样,点了点头:“厉害。”
而叶长欢也露出一个笑:
“仓道友之道,我等远不可及。”
“怎么了?这副鬼样子看着本大爷?”
仓踽察觉到两人情绪不对:“莫不是修行遇到困难了?无碍,告知与我,本大爷给你们指点一二便是,你俩脸都拉得老长了。”
他说他不愧是修苦行道的好苗子,明明之前修为都没了,但是以正式修炼苦行道,他修炼速度便是一日千里,所以指点两人一二并非夸大其词。
不过两人让他丢了三颗灵石,冤有头债有主,得和他一起讨饭要回来。
于是乎,东洲一处不显眼的小城边,一个大汉带着两个修士,正毫不掩饰盘坐在地上,大汉吆喝自己一八百的太奶,和一把屎一把尿要拉扯大的养子养女。
女修表示,她便是那个养女。
边上“养子”正拿着铁剑,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铁碗,给两人的凄惨身世配乐。
配合可谓天衣无缝,默契至极,令听者落泪,闻者眼红。
夕阳西下,大汉看着碗里的三颗灵石,和女修对视一眼嘿嘿一笑,满是狡黠,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
拿着锈剑的剑修颇为矜持,正给专心擦剑,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笑意。
突然头顶一阵阴影,眼前一花就被两人直接按倒,耳边尽是两人的戏谑的大笑。
“阿弟!你叫他阿弟!那现在你便是我妹妹,我是大哥!”
大汉兴致正浓,大手一挥:“日后咱兄妹三人,必要遍全修仙界的饭!”
叶长欢笑意盈盈。
看着天幕。
脑海里纠结了半天没想到答案的小蠢货支支吾吾拉下脸来问:
【宿主,你怎么知道系统说没人是骗你的?】
明明其他人的确是一醒来就离开的,它确认自己的谎话合情合理。
叶长欢漫不经心:“在与不在我不知,但我知道,若我没出来,总有一个人是不会走的。”
【你们修士争分夺秒,宿主凭什么认为那个炮灰反派就会等?他就是个修炼狂魔,什么都不能比他练剑重要!】系统不服气。
叶长欢幽幽,入眼皆是残霞红云,她像是思索,呢喃:
“是了,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