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长欢的九死一生的不同,相较于她,其他人在彻底入定那一刻便顺着指引得到传承,名次越高便越困难,但绝不致命。
按道理顾斯恶也是如此,可他进了天门。
戾气将他彻底包裹,化为了一个黑色的茧,修士再睁开眼时,第六层一片空荡,但在他这里可没有功法和秘籍。
而是干裂的地面和熊熊火焰,空气之中的水灵气少得吓人,对于一个重伤的水灵根修士而言,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来者何人!”
苍茫的声音依旧。
在干燥的空间里,他身上的血液早已干涸,闻言扫视四周,语气并无起伏:
“东洲,顾斯恶。”
“来此何为!”
“寻人。”
“……”
那个声音安静了半晌,比起上一个,这个的回答也并未让它舒坦多少。
事实上顾斯恶并不是不知道问出此话的是当初两仪镜中的声音,可剑修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他并未挑衅也并未出言讥讽,相反,他实话实说。
他进入此地,就是为了寻人。
偏偏天道要听的不是这个。
修仙界中,天地法则与修士之间向来是有联系的,只不过只有修为最为顶峰那一两个才有资格感觉到些许召应,这里面最明显的莫过于人族的仓乾和妖族的黑龙。
前者是“天道之子”,为了维系平衡应劫而生的使者,后者妖族曾被称为天道宠儿不是假的,妖族同样有大能飞升,这二者修为为世间最高,用些秘法,多少能窥得见些许宿命天机。
在这之中,尚且还有一个例外的,莫过于最为大胆的云家,摸索数千年,居然还真的被他们找到些蛛丝马迹,一双瞳术逆天改命,也算是个传奇。
但无论是哪一种,人族还是妖族,小辈被大能送来,无外乎是想要得到无上机缘,是以在第二次见到天道之时,它听到的答案或是掷地有声或是初心不改,但绝对没一个拼命挤进天门的才来就冒出一句,来寻人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个路过的。
半晌之后,那个声音到还是按照以往,问出了最后一句:
“无缘若何!”
若是寻不到……
剑修握住剑柄,黑瞳看着前方,上前了一步:
“人是我亲眼所见进来的,若是再次寻不到,那我便继续寻,此处无有,就是将此夷为平地,我也要寻!”
认死理的剑修一根筋,往往认定什么便永不松手,他即是敢说,那便一定做得出来。
“放肆!”
“狂妄小儿,挤入天门不过是想要无上机缘罢了,汝为第二,也配得进?!所谓寻人,好生借口!莫不是当这世间之人都是呆傻不成!”
地面开裂,地下的岩浆和火焰像是压抑已久,得以空隙,顷刻喷发而出!
一瞬间,他的前路变成了红艳艳的一片,燥热之下,那个黑袍修士额间汗水滴落。
耳边尽是方才的讥讽之语。
即便苍天无目,但却天地之间万事万物何处不是它的眼睛?
火焰最高燃到了两丈,摇曳的簌簌声仿佛冷笑附和,要将眼前这个剑修看透灵魂一般。
什么寻人,都是假的,不过是得了第二没资格进入天门,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挤进来想要博取更大的机缘罢了,如此拙劣,自当该被唾弃!
同时,一本功法无端出现,丢在了他的脚边。
他低头看去,赫然写着《乾坤剑法》,天级……中等!
这般等级的剑法,同族能有的要么是几个屈指可数的隐世大能,要么就是五宗宗主方才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更别说他还是一个剑修。
一个剑修此生能有这样一本剑法,足矣。
“机缘在此,且拿退下,则既往不咎。”
顾斯恶没做声,并不觉得耻辱的抬手捡了起来。
那个声音继续,明明没什么情绪,入耳却是轻慢不已:
“然,汝寻之人,即在火后,若想见之,越火便是!”
噌!
话音落下,原本的火苗再高半丈,朝着修士恐吓的要扑面而来,若是凡人,早已干涸而死!
也是此时,才拿起剑谱的修士动作并未停歇,直接抬手一挥,裹挟着冰霜之物快而迅速的在火苗之中拦腰穿过!
剑修就在此时凌空而起,借着这一丝空隙,化为一个黑影,近乎前一秒才穿过下一秒火焰就合上,炽热的火星炸开飞溅,落在剑修灵气屏障之上时,居然能烫出一洞!
可见这也并非什么凡火,且越是入内,水灵气就越加稀薄。
更别说察觉到顾斯恶这一钻空子,那些火焰也不是吃素的,呼啸着追赶涌上,势必要将他化为一团灰飞!
顾斯恶身影一滞,原本的伤口裂开,他胸口起伏,眼见就要被追赶围堵,锈剑颤动,却被他视而不见,反而稳稳看住那团化为水迹蒸发的黑影,灵气一汇,脚尖轻点,由此借力一跃而起,落入一块没被火焰侵蚀的地面。
“砰”
被踩了一脚,东西不可避免的在火堆里滚了一道,掉在他的脚边。
正是那本剑谱,只不过现在书页边缘已经焦黑一片。
“我便知道,如此等级的功法,书页定不会立刻燃烬。”
他抓住剑谱,眼中闪过满意:
“够烧好几次。”
不枉他看见的第一眼就捡了回来。
如今他重伤之下,水灵气还如此匮乏,想要越过燎原之火,能节约一些灵气留到最后,就是再好不过。
“……”
空气安静,回答他的是越烧越烈的火焰,奈何这人往往从不多想,就算这火苗窜上天了,他也只会认为是难度加大,何来感知天地的怒气而畏惧?
说到做到,剑修故技重施,体内所剩无几的水灵气裹挟在剑谱之上,汇聚成冰霜在将此一抛,反手一剑砸出去,能快速腰斩数丈火苗,那短短一瞬的空隙就是他穿越的捷径,以此落地早就先一步瞄好的安全之处。
他一穿过,背后就是一串火焰围追,偏偏又在他落地之时锈剑一剑又把剑谱砸飞出去,剑修再飞,火焰再追,剑谱又被砸……屡试不爽。
火焰:“……”
“狡猾!吃掉!”
这些看似无声的东西突然口出人言,怒极大吼!
彼时剑修正落地,手中恰好接住剑谱,比起之前辉煌的天级中品,现在在他手里的就是一本烧了一半的纸疙瘩。
“居然损失如此之快?”
剑修皱起眉头。
像是心疼。
但下一秒却是:“天级中品的纸页,也不过如此。”
剑谱:“……”
它冒起一溜黑烟。
这么一幕,若是被天下剑修看见,不知得气死多少,堂堂天级中品,这个木头居然当做垫脚石!并且还嫌弃不够牢固!
“呼——”
狂风呼啸,顾斯恶立刻警觉侧目,有风吹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将一切火焰的准头全部对准他的方向!
“我定要把他烧成灰烬!”
“我也要我也要!”
火焰七嘴八舌,和心智不高的孩童没什么区别,奈何它们的威力恰好与心智相反。
顾斯恶才将剑谱丢出去,后面就已经追来,而前面才过一半,剑谱就被烧成虚无!
他目光一凝,看了一眼远处的距离,手中锈剑反切,极薄的寒霜附着在它的剑刃,原本燥热的空气之间,居然多出了一丝凉爽。
“笑话,那点薄冰还不够用来烧的!”
火焰不退反进。
可顾斯恶也没想要它真的退。
他手中结印,体内水灵根幽兰冰冷,莲台之处,居然有着和叶长欢一模一样的一颗“玉珠”,如今也扎根发芽,沿着他的筋脉扩散。
只可惜,如今他灵气枯竭,此地没有水灵气给他补充,现在骤然汇聚,势必在体内闹出动静,就那颗飞速滚动的金丹便已让莲台震动!
更别说“玉珠”根芽之中的水灵气也在片刻抽干,气恼的卷曲了起来,引得另外一个小霸王也探出头。
咔咔——
寒气只在修士边上缠绕,引得更多火焰气势汹汹的冲上来,眼见着就要朝他面门而去,修士紧闭的双眼猛然张开,那些在他周身的寒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外扩去!
地面突然结出薄薄的冰,锈剑发出剑鸣,数把冰刃也随之冒出剑锋。
“万阙——”
剑修裂开的伤口血流如注,他动作微微一顿,咬牙一斩而下:
“千重!”
轰!
冰火对决!两两冲撞!
此火非凡火,但能被顾斯恶引出“玉珠”根须之中的水灵气又其是凡冰?
至少这是顾斯恶第一次在这好像只有火与土的地界,看清楚地面的模样。
他没有耽搁,速度极快的在火焰势弱时越过寸寸土地。
可惜时间太短,距离太远,身后炽热的温度追赶而来——
“追到你了哈哈哈哈!”
火焰猛地窜到他面前,尖声得意大笑,剑修脖颈之间青筋暴起,握剑的手像是要把剑柄捏碎!
“噗!”
火焰被鲜血飞溅,浇去了半个头。
剑修脚下踉跄,像是极度虚弱。
火焰:“……”
怎么回事,它还没动手!
不过不管了,反正它现在要动手!
火焰冲着这人欺上,气势汹汹,势必要找回之前的场子。
而剑修眼前恍惚,咬舌在剧痛之下保持清醒,抬手即要反击。
却有东西比他更快一步。
“啪”
火光在他胸口涌出,化为一个手掌,朝着扑来的火焰一个大比兜,在安静的空间里声音格外清晰!
那是一簇——火苗!
如今化为小人模样,叉着腰站在剑修身前,霸道又不讲道理。
顾斯恶见此黑瞳微颤。
而火焰被打猝不及防,大叫着要冲上来把这个小东西烧成灰,小家伙也不是善茬,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它主人的脾性,它能是什么好东西?
是以见火焰袭来,明明就小小一团,却噔噔噔的凶巴巴冲上去也要打架。
才窜出两寸高,就被一只手牢牢抓住,然后猛地一缩。
被修士窝在手心护在胸口,朝着前方继续赶去。
燥热。
是从内到外的燥热。
水灵根修士天生体凉,往往冰冷冷的一块,现在修士却连手心都是炽热的。
这一点火苗感知最深。
它是叶长欢体内本源灵根中分割出的一小簇,自然不畏热,在这里如鱼得水,但它也并未太多意识,只能按照主人潜意识的思想行事。
空气一闷,那血腥味就越重,它跳了出来,贴在剑修脸庞,气恼的像是要催他捡起剑谱。
头顶一身短促的轻笑:
“你也认为我该捡起来对不对?”
他的灵气屏障在被一点一点烧裂,即是强弩之末。
可他却轻声道:
“可我不能。”
若是现在捡起来,便是认下了机缘,他不知自己会被传送到何处。
左右一定离那人越来越远。
是以他怎么可能捡起来?以往他总是找了无数的理由,可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所以为什么不留下来?就该要留下来。
在确认自己心悦之人是否无恙之前,没有一个剑修会临阵脱逃。
那样的窝囊废不配做剑修,也不配说出心悦二字。
前路再无空隙,火海一片。
他目光渐冷,将气呼呼的火苗抓在手心,往丹田一放,再无犹豫的握着锈剑走进去。
滋滋——
灵气屏障被舔舐的声音不断,汗水低落在地。
终于,它们朝着他而来。
可他的衣摆和血肉并无异样,他像是一个火人,但又能一步一步往前行。
密密麻麻的刺痛远超皮肉之痛,那是在——燃烧他的灵魂!
修士灵魂何其脆弱,被直接灼烧,便是让人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那本烧焦的剑谱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像是恩赐。
也是另一个机会。
活下去的机会。
“我来此,的确是为了机缘。”
他握剑的手磨出血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我自踏入修行,历尽千山万水,夺得九宗大比第二,所做之事不过踏我大道,执剑登仙。”
谁来此都是为了机缘,这并非什么羞于承认的。
可——
“你也错了。”
他盯着熊熊大火,好像对面有那么一个人:
“我为第二,认赌服输,自然也甘之于门外,但她既进来,生死未卜,我即心悦于她,置之于心,安能只为自保?”
“巧言令色!此中机缘举世无双,汝不心动!?”
原本叽叽喳喳的火焰突然变得格外威严。
那些血还没掉在地上就被蒸发,修士好像看见了隐隐的白光,举起锈剑,黑瞳肃然:
“这世间机缘无数,就算没了这一个,我顾斯恶依旧能走上去!可叶长欢只有一个!你——”
被灼烧的魂魄拉扯着他的神经,他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却长剑一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斩才去:
“说话算数!”
噌——
最后一层火焰被割裂,他到底走到了最后!
轰隆!
雷声传来。
一滴雨滴落在他的脸上,随即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半跪在地,茫然的抬起头,一本功法悬浮在他眼前。
天级功法,名曰《斩仙》!
奈何这人眉头更紧:“你要我再挺过这一阵雷劫才可让我见人?”
他拿起剑谱,顶在头顶,冷声:
“来吧。”
这是要把这玩意儿当护盾了。
周围:“……”
更响的一声雷砸下来,那道苍茫的声音起明显,超大声:
“汝寻之人无碍!此为汝之机缘!”
声音回荡,砸得修士嗡嗡的。
他却无声的笑了,翻身张开双臂,朝天躺在地上,任雨水落在自己全身。
无碍,无碍最好。
……
咣
原本入定的叶长欢感觉到一阵心悸,猛地睁开眼。
手落在丹田之处,这儿的火灵根处被她切下过一簇本源火苗。
若有意外,她必有感应。
但这感应不重,该是没出什么大碍。
仿佛错觉一般。
她松了一口气。
看着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才愕然回神,猛地开口:
“当初宗主来到的,岂不是也是第七层?!”
所以当初宗主到底在第七层看见了什么?
叶长欢站了起来,这里并不乱,且来过这儿的只有两人,所以痕迹很好翻找。
是以她细细扫了一眼四下,目光就这么定在了案台之上。
若她没记错,妖族是被宗主封印在妖界的。
所以她不该意外,可真正见过这一切之后,经历过如此哀痛的仓乾真的会只是想封印而已?
她并未翻找,因为答案就在眼前。
落灰的案台之上,还有一本极薄的书,没有名字,灰扑扑的一层。
那该是两千年前,仓乾曾经拿到的天道机缘。
叶长欢抬起手,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直觉告诉她,打开之后那些封尘的辛秘现于人前,往往祸福难测。
但若不打开?
她入这天门又算什么?
这并不是好奇心,而是筹码,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修仙界,知道的越多,筹码便越多,如若不然,什么时候被暗地里刺下一刀都不知道。
书页被缓缓翻开。
即便知道里面的东西会和自己想的有出入。
但真正看到时,她还是不可置信后退一步,指尖微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