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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良辰依旧形容枯槁,鸠形鹄面,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只是黑眼圈更重了些,一道丑陋的刀疤横在脸上,那是刘怀安的杰作。

许经年多少次梦到这张脸。

太清宫一百多条人命,挚爱的师父、师娘、怀安、师兄,刘府上下几十口,刘青山、薛宁一、义仆刘财旺,这些人似乎并未走远,整夜萦绕在他耳边,如梦魇般纠缠着他。

在梦里,有时他挥舞长剑,将男人四肢砍去做成人彘,有时他用匕首一刀一刀将对方凌迟,偶尔也会为他留下全尸,将周身血液放干,每每惊醒,掌心已沁满汗水。

在东胜卫时,这种梦几乎贯穿每一个夜晚,清醒时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如此残暴的人,然而一旦入梦,心底深处的邪恶念头便纷至沓来,他不知道这是对万良辰的诅咒,还是对自己的惩罚。

入京后,他曾多次彻夜蹲守在国舅府屋顶,但万良辰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大概对方心里也是恐惧的吧,一夜之间几百条人命,即便再乖张狠戾,终究是凡胎肉体,会害怕,会胆怯。

如此想着,便慢慢好了些,及至入了青州,极少再有这种烦扰,如今又见到万良辰,他知道今后注定再无宁夜。

他无法以寻常心情面对那张脸,尤其是那条丑陋的刀疤,似乎在不断提醒自己这人不该存活于世上,对方每多活一日,九泉之下的怀安便要多受一日煎熬。

当街伏杀皇子亲卫,想来应当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只是如此一来,复仇之路便止步于此,再无扳倒德王的希望。

有那么一瞬间,他盘算着冲出去将朱见潾、万良辰连同整支护卫队伍一并杀掉,他相信以自己的武功,拼个同归于尽应当有七成胜算。

但那位万贵妃似乎并不止德王一个皇子,没了德王,她依然可以扶植吉王或忻王,如此一来,报仇便没了意义。

失魂落魄地回到行宫,少年只觉得浑身无力像被抽干了魂魄,长公主被他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她没见过东胜卫濒死的乞丐许经年,因此有些惊慌失措,忙命颦儿传随行太医看诊。

许经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床榻很软,与他房间的全然不同,惠庆公主伏在床边,颦儿、冉儿坐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旁边还有叠放整齐的湿毛巾,许经年动了动嘴,三人同时惊醒。

将少年的右手贴在脸颊上,公主担忧道:“你吓坏我了。”

颦儿、冉儿悄然退出房外。

许经年盯着屋顶笑道:“只是有些疲乏而已,大惊小怪。”

惠庆公主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许经年依旧盯着屋顶,半晌才咽了咽口水道:“公主的床榻果然香软,比我的舒服多了。”

惠庆公主明白他在逃避话题,嫣然一笑顺着他说道:“你要我陪你躺一会吗?”

许经年自顾自盯着屋顶,正要起身,忽觉一抹细发滑过脸颊,紧接着怀里便多了一具柔软的躯体。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虽隔着衣衫,依旧能感受到布料之下的玲珑曼妙,姑娘行为虽大胆,却并无直面心上人的勇气,只侧身朝向床外,空留一个背影。

许经年愈发心猿意马,挪动身躯贴上少女后背,伸手从她腰间环绕至小腹,触感细腻,温热如脂,感受到玉颈处传来的发香,心中一股火焰轰然而起,身体也逐渐僵硬起来。

似是为了表明决心,亦或是感情使然,虽早已面红耳赤,公主依然鼓励道:“怀安能做的,我都能做。”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猛然回头,恰好看到许经年眼中的慌乱。

气氛已然被破坏,二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良久以后,惠庆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经年不解道:“你笑什么?”

惠庆公主道:“我笑怀安走了这么久,余威却丝毫不减当初。”

许经年幽幽道:“日月如磨蚁,万世且浮休,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总归是忘不掉,也对不住你。”

惠庆公主顺势转过身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经年,此刻二人脸对脸贴得极近,姑娘红着脸娇憨问道:“那还要继续吗?”

相视一眼,两人又莫名哈哈大笑起来。

谷才稍晚些时候得到消息,先是提了剑冲出屋外,刚踏出大门,又匆匆折返回房间,翻箱倒柜从包袱里找出一张发黄的纸条夺门而去。

傍晚时分,许经年刚回到房间便被一脚踢开了房门。

许经年好奇的打量着男人道:“许久未见你这般兴奋。”

谷才喘着粗气问道:“你可万良辰来了?”

许经年点点头。

谷才继续问道:“昨日见到了?”

许经年再次点头。

“杀又杀不得,放又不甘心,是不是很难受?”谷才接着问道。

许经年叹了口气,继续点头。

谷才向桌上丢出一小包药粉,眼中闪着兴奋光芒道:“百精散,压箱底的秘方,今日刚去药铺配的,只需一小撮,包他以后再也不能行男女之事。”

许经年拾起桌上的药包,一边往怀里揣一边开心道:“要说旁门左道,你老谷认第二,天下无人能称第一!”

谷才尴尬笑道:“年少时的荒唐事罢了!”

德王入住知府府衙,递往行宫的拜帖立时少了许多,倒不是官员们见风使舵,实在是表面的风平浪静压得人寸步难行。

知府衙门离行宫并不远,但公主与德王似乎在铆足了劲较量,谁也不肯屈尊拜访对方,既无接触,自然相安无事,只是此刻小小的青州城住了两尊大佛,明面上相安无事,私底下暗中较着劲。

官场之上,混得开的都是人精,既然局势不明朗,一动不如一静,若无十足把握,便只管随大流,断不可强做出头鸟。

只是这些聪明人万没料到,打破这般平静假象的竟是青楼之中一名小小舞姬。

国舅爷好色,天下皆知,每到一处,必先流连青楼几日,若遇得姿色尚佳的女子,即便是清倌儿,也要想方设法弄上卧榻,所用手段无非巧取豪夺威逼利诱。

常年纵情以致身子毁了大半,强弩之末往往情不达意,久而久之,便开始热衷情咬之术,床帏之上,鞭笞油蜡无所不用其极,往往一夜过后,女子身心俱损,哭喊求饶。

入城第二日夜,这色中饿鬼便出现在柳坊街。

王妈妈白日里便接到孟秋毫通传,得知有大人物要来,喜滋滋地将绿芜苑里里外外打扫一番,又备了十个色艺俱佳的姑娘候着,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兴冲冲站在大门外翘首以盼。

等到入夜时分,远远见到从宽大轿撵上踉跄走下的神秘贵人,立刻悄悄拍了拍大腿暗骂道:“天杀的,姑娘备多了!”

实在怨不得王妈妈以貌取人,万良辰脚步虚浮,额黑唇白,手中握着一方蜀锦手帕,不时掩嘴轻咳几声,活脱脱一副痨病鬼的模样。

风尘之地得靠银子说话,姑娘们见的男人多了,也知道来者多虚情假意,因此只管做活收钱,哪在乎嫖客高矮胖瘦。王妈妈则不同,她生怕这贵人马上风猝死在绿芜苑,害了一街的生意,于是暗暗吩咐身后龟公,将原本备好的十名姑娘撤掉一半。

万良辰带的护卫俱是锦衣卫好手,王妈妈看着刀客们护着男人走上三楼雅间,忽然想起了半月前带着同样排场灰溜溜离开的曹钦,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女人一旦沾染了风尘气,便如同男人被净了身,无论如何都藏不住那股刺人口鼻的气息,万良辰对老鸨准备的五位姑娘全然不感兴趣,正要痛骂庸脂俗粉,想起离京时太医嘱托少动肝火,这才又强行将怒气压制下来。

挥挥手命姑娘们退下,万良辰无奈走出雅间,近来他吐纳越发不畅快,在一处室内待久了便觉闷得慌,要找个空旷些的地方缓一缓。

正靠在三楼围栏上百无聊赖,一低头便被一楼姑娘吸引了目光。

秋蝉依旧是一身火红薄纱,身姿轻盈宛如火焰般炽热夺目,此刻她正站在大堂方桌前,左腿踩着一条长凳,右手高举摇动骰子,与一众看客嬉笑怒骂。

笑靥如花,顾盼生姿,令万良辰立刻想起边城妓馆内未得手的舞姬雅筠。

“我要她。”万良辰冲房内护卫摆摆手道。

王妈妈好奇走到围栏边,向一楼望了一眼随即陪笑道:“大人,那姑娘被长包了,如今算是半个自由身。”

万良辰冷笑道:“我只要她另外半个身子便好。”

王妈妈暗道不妙,脑子里闪过一个锦衣少年的身影,他与眼前的痨病鬼一样,走得都是知府衙门的路子,虽不确定两人谁地位更高些,但少年的武功她是见识过的,若真刀真枪地打起来,痨病鬼的手下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

秋蝉近来有些烦闷,许经年身上的香气越来越重,那是未出阁的姑娘所特有的体香,她知道自己并无资格不悦,却还是忍不住心生怨念。

年轻舞姬尚不理解男女情爱,只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自己似乎正坠向一片红尘苦海,惊觉如此,便打定主意自救。

按惯例今夜许经年会来收消息,依旧跳窗入房,于是姑娘早早跑到大堂,暗下决心绿芜苑不打烊绝不回房。

一念既生,半点不由人。

骰子摇了两圈,姑娘便忍不住瞧向后院,算算时间少年也该到了,若一直晾着,万一对方恼羞成怒将约定解除,自己多日来的筹谋和努力就会全部付之东流。

如此想着,少女心安理得的推翻了先前的决定,转身朝后院走去。

一楼大堂内鱼龙混杂,有人见花魁要离开,便笑着调侃道:“秋蝉今日想必输了不少。”

姑娘扭了扭纤细腰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乏了,睡觉去。”

话音未落,便被两名精壮刀客一左一右架住往楼梯上走去。

秋蝉大惊道:“你们是谁?如此无礼!”

一名精壮刀客回道:“我家公子有请。”

不由分说,两名大汉拖着花魁上了三楼,有人起身想要阻止,大汉晃了晃腰间佩刀,那人便咬着牙坐回椅子上。

万良辰早已回到雅间等候,他极享受人们听到“万良辰”三个字后惊恐的表情,所以即便杀人放火,也从不隐瞒身份。

因而见到秋蝉第一面,便开诚布公道:“在下万良辰 ,可否请姑娘喝杯酒?”

秋蝉闻言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德王入城后,身边主要亲随多得到关注,国舅爷床上下来的女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是近几日绿芜苑内议论最多的话题。

美艳舞姬脑中立刻想到那个总是一脸笑意的锦衣少年,但随即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四卫营的小小禁军,即便再受宠武功再高,终究无法与皇亲国戚抗衡。

万良辰不同于曹钦,他是真正的勋贵,顶着万贵妃胞弟的身份,只要不谋反,这辈子都会处在京城权力的中心。

看了看眼前病殃殃的男人,秋蝉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副身子还能行人事吗?

似乎捕捉到舞姬眼中一闪而逝的鄙夷,万良辰阴冷笑道:“姑娘请坐。”

面色冰冷,语气森寒,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秋蝉陪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国舅爷果然人中龙凤,今日得见,小女子三生有幸,只是……”

“场面话就不必说了。”将秋蝉的场面话打断,万良辰随即端了一杯酒走上前低声道:“既如此,不如今日咱们省了那些繁文缛节,直捣黄龙!”

秋蝉惊骇不已,战战兢兢道:“小女子今日,今日身体不适……”

话音未落,便被刀客一把按在桌几之上,万良辰将杯中酒缓缓倒在舞姬脸上冷笑道:“身体不适?待会还有更不适的!”

秋蝉拼命挣扎,无奈身子被两名刀客死死按住,酒灌进口鼻之中,呛得眼泪夺眶而出。

万良辰向旁边一名护卫“嘿嘿”淫笑道:“去找根擀面杖来。”

秋蝉闻言大惊,正要拼死护住贞洁,忽然一根筷子自窗外射入,狠狠刺入一名刀客左肩,刀客松手捂住伤口,秋蝉趁机挣脱,拔腿便往门外跑去。

许经年推门而入,拦住惊慌失措的舞姬笑道:“跑?你跑的掉吗?”

依旧一脸笑嘻嘻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秋蝉不知为何,看到这张脸便觉心安。

万良辰道:“你是谁?”

“许云安 。”许经年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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