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回京第三日,晨曦透过茜纱窗棂,在床榻上洒下斑驳金缕。
杨炯悠悠转醒,朦胧睡眼中,只见身旁王修如春日藤蔓般缠上来,青丝乱散,娇躯横陈,倒叫他又好气又好笑。
昨夜那百合樱的惊险情状忽上心头,方知这小妮子平日所言非虚,那手段果真是要人命。
正思忖间,王修轻哼一声,星眸微启,眸光潋滟如春水。奈何倦意未消,又复阖上双眼,素手缓缓探上杨炯面庞,似春日柳絮般轻柔摩挲。那慵懒娇憨之态,恰似猫儿般勾人,直教杨炯心中无端腾起几缕躁意。
杨炯握住她柔若无骨的玉手,反复摩挲,爱不释手,终在其手背上落下一吻,刚要起身,却听耳畔传来软糯娇嗔:“嗯~~!夫君~~!亲亲!”
王修此刻已全然清醒,双臂如藕般张开,嗓音婉转似黄莺,尾音袅袅绕梁,听得人骨头发酥。
杨炯只觉这声“夫君”千回百转,勾魂摄魄,暗自思忖再这么下去,非得被这小毒女磨得没了半分定力。无奈之下,只得俯身,与她唇齿相依,深情长吻。
二人缠绵良久,王修娇喘微微,如娇花着露般松开环着杨炯脖颈的玉臂,忽而“吧唧”在他唇边又印下一吻,软声道:“早些回家。”
话音未落,便似恼他要走,忽地转过身去,藕臂无力地扯着锦被,将自己裹成个蚕茧。
杨炯见她雪色香肩半露,青丝散落枕畔,那薄被半掩不掩的模样,分明是欲留还羞。哪里不晓得这小妮子又在使小性子,当下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俯身替她掖好被角,柔声道:“仔细着了凉。”
说罢,不敢再多作停留,匆匆整了衣衫,夺门而去。
这边王修听得门扉“吱呀”轻响,气鼓鼓地掀开锦被,粉腮含嗔,对着空荡荡的房门直咬牙,嘴里嘟囔道:“狠心的冤家!”
杨炯回转房中,先是焚香沐浴,将周身仔细擦洗了两遍,又换了月白直裰,反复嗅了几回,确信再无半点脂粉气息,这才抱起从东北带回来的小猎犬,预备出门。
转过回廊,忽见耶律拔芹立在梅圃之中。她身着素白褙子,发髻上只松松挽着条素绢,眉间轻扫淡黛,两腮故意晕染得苍白憔悴,倒真似守丧的模样。
手中银剪“咔嚓”作响,正对着一株红梅下狠手,满地皆是残枝败蕊,显见已折腾了好一阵。
杨炯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抢上前去便要夺那剪刀:“我这不是好生生站在这儿?你倒摆出这副模样,莫不是咒我早死!”
耶律拔芹杏眼圆睁,“哼”地转过身去,酸溜溜道:“可不就是守活寡!整日里见不着人影,长夜漫漫,孤灯独对,可不比那寡妇还可怜?”
说罢,手中银剪上下翻飞,竟将整株梅花剪得七零八落,一边剪还一边叹气,那哀怨模样,活脱脱一个新寡的美妇人。
周围伺候的丫鬟们见了,皆是忍不住抿嘴偷笑。
杨炯老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都还杵在这儿作甚?没的在这儿添乱!”
众丫鬟掩着帕子笑着散去,唯余满园梅香袅袅,混着耶律拔芹娇嗔软语,直往杨炯耳畔钻。
见他长臂伸来要揽自己入怀,耶律拔芹故意扭了扭纤腰,待被他紧紧搂住,才幽幽开了口,面上却仍作楚楚可怜之态:“侯爷昨夜可尽兴了?”
杨炯心中“咯噔”一跳,瞧着她眼角眉梢藏着的醋意,深知这看似娇嗔的话里藏着机关,若答得不好,少不得要惹来十日半月的闲气。
当下忙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温言道:“怎的穿得这样单薄?这春日里早晚寒凉,你本就身子娇弱,若着了凉,岂不是要我疼死?”
耶律拔芹撇了撇嘴,杏眼含波:“单薄?我瞧着正好!左右要早早学着素净模样,省得将来侯爷被毒死,倒说我契丹女子不知礼数!”
那话里话外酸溜溜的,听得杨炯满是无奈,他自是晓得这契丹美人的心思。千里迢迢离了故土,纵然得了王府认可,到底是心下不安。
女子情动之后,难免患得患失,这并非她生性刁钻,实是盼着多些体贴温存。这般作态,不过是要他多些关注,要听几句软语哄劝,唯有如此,方能确信自己是被捧在心尖儿上疼爱的。
杨炯这般想着,手臂又紧了紧,附在她耳畔低低絮语,好一番温言软语相劝。
忽地想起她刻意扮作的憔悴新寡模样,便故意沉下脸,不轻不重地在她臀上拍了一记,佯怒道:“这般妆容实在不好看,下次再胡乱打扮,看我怎么收拾你!”
耶律拔芹“哼”地扭过头去,杏眼圆睁,满脸的倔强。
杨炯深知她嘴硬心软的性子,当下话锋一转,柔声道:“娘子可知,夫君最是喜欢你又端庄又痴缠,妩媚又俏皮的样子。不知今夜,可有幸再见这般风情?”
这一声“娘子”叫得耶律拔芹心头一颤,面上却仍冷笑道:“找你那小妖精去!”
嘴上虽硬,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偎,软玉温香,早泄了心底的欢喜。
杨炯见状,伸手将她松松挽着的素髻打散,乌发如瀑倾泻而下,搂着她细腰低语:“还记得那日你醉酒时的模样,端庄里透着大胆,教我日夜难忘。今晚定要与夫人好好吃上一顿宫廷夜宴。”
耶律拔芹双颊飞红,知晓他近日事务繁忙,此时难得得闲,便也不再刁难,凑到他耳边,声音甜腻如蜜:“夫君,妾身近日痴迷插花,得了些星芹花,正愁不知如何摆弄。如今倒有了主意。”
杨炯被勾起兴致,忙问道:“是何主意?”
耶律拔芹眼波流转,娇笑道:“濡星漱芹如何?”
说罢,见杨炯情难自己,倾身要吻,忙伸手抵住他胸膛,俯身抱起地上酣睡的猎犬,一把塞到他怀中:“抱它去吧!”
说罢,转身轻盈如燕地跑开,裙裾翻飞间,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杨炯抱着懵懂的小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嘟囔道:“罢了罢了,咱们爷儿俩找旁处寻乐子去!”
说罢,抱着猎犬,大步往王府外走去。
杨炯只顾闷头疾行,不觉已到蛋糕坊前。
尚未推门,便听得门内传来一老妪规劝:“小姐,你这蛋糕坊是个做吃食的营生,若留犬儿在此,哪还有主顾敢登门?”
“嬷嬷莫急,我早有打算。”只听一声脆生生的回应,透着股娇憨劲儿,“那小狗只在二楼歇着,断不会下来扰人。”
老妪望着地上崭新的狗窝,忍不住摇头苦笑:“小姐怎知他此番归来,定会将猎犬带来?”
女子手中动作微微一滞,旋即强笑道:“他信里说了的!他向来不骗我。”
话虽笃定,指尖却不自觉攥紧了裙角。
老妪接过她手中歪歪扭扭的针线,挑断错结的线脚,幽幽叹道:“可算起来,回来有三日了吧?”
“他……他定是忙着查案!”女子绞着手指,声音愈发轻了。
老妪实在不忍看她蒙在鼓里,咬咬牙道:“前日有人瞧见他在青云街,正陪着个年轻姑娘吃面呢。”
屋内静了一瞬,才传来细若蚊蝇的回应:“他生得俊,招女孩子喜欢也是有的……”
那声音里的落寞,直教人闻之恻然。
杨炯立在门外,只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他深知此番若不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只怕难消这误会,忙蹲下身轻抚猎犬脑袋,低声哄道:“配合好了,待会儿少不了你的鸡腿。”
说罢,将小狗留在门口,整了整衣襟,独自推门而入。
李淽这几日望眼欲穿,特意在门楣悬了串鎏金铃铛,只盼那清脆声响。
忽听得檐下铃儿 “叮当” 轻晃,她下意识抬眸,见着那熟悉身影立在门口,霎时间眉眼俱笑,仿若春溪破冰,盈盈星辉尽落眼底。
她提了提裙摆便要扑上前去,行至近前却想起身后还有伙计,忙收住脚步,面上红晕未褪,娇嗔道:“你可来了!”
杨炯见她这般又羞又喜的模样,心中满是怜惜,执起她柔荑,温言道:“这几日为那案子忙得脚不沾地,好容易腾出空,便赶着来了。”
李淽哪管这话虚实,唇角噙着笑,拽着他往内堂走,一路上珠玉般的话语不停:“你瞧瞧,这是新制的桃花糕,虽甜些,客人们却都赞不绝口;还有这橘子配薄荷的新方子,待入了夏,保准能成新的招牌!”
正说得热闹,她忽而瞥见墙角的狗窝,眼波流转间笑意更浓:“你看!这是给来福做的窝,名字是我取的,特意问过宫里的兽师,说是贱名好养活呢!”
说着便拉他近前,“摸摸这棉絮,我挑了好几日才寻到这般柔软的料子。”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不见杨炯搭话,她疑惑抬眸,见他神色尴尬,又顺着他目光望向门外,霎时间满心的欢喜化作酸涩,那双原本亮若星辰的眸子,转瞬蒙上阴霾,轻声道:“你怕是许久没尝我做的点心了?且等着,我这就去做新制的桃花糕。”
言罢强撑着笑意,转身往后厨去,裙摆扫过门槛时,似有一声极轻的叹息,重重砸在了杨炯心上。
杨炯见她要走,哪里肯放,长臂一揽便将人带入怀中。
低头看去,李淽早已哭得梨花带雨,那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下来,一双杏眼含着委屈,倒比那贬落凡间的美娇娥还惹人怜惜。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上了?” 杨炯轻笑着哄她,“我这心里头呀,早被你做的杏花糕勾住了魂,旁的东西,一口也尝不出滋味。”
李淽听他还在打趣,愈发委屈,将头埋在他肩头,哽咽道:“再不信你的鬼话!”
“哎哟我的姑奶奶!” 杨炯急得直叹气,“在东北那些日子,梦里都是你做的杏花小蛋糕,好不容易盼到今日……”
说着朝门外摆摆手,那猎犬通了灵性,早蹲在门槛处候着,见主人招手,摇着尾巴便窜了进来,在他脚边直打转。
“你就欺负我吧!”李淽在杨炯肩胡乱的蹭了下眼泪,心下不忍,起身就要去给他去做蛋糕。
刚离开杨炯怀抱,忽觉裙摆被什么轻轻扯住,低头一看,竟是只圆滚滚的棕色猎犬,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她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轻呼一声,俯身将小狗抱在怀中,方才的阴霾瞬间消散,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来福!”
杨炯见她破涕为笑,也跟着松了口气,温言道:“这小家伙是在东北青山镇捡着的,它母亲为了护它,被塌了的屋子砸中……”
话未说完,李淽已抱着小狗往后厨走,边走边轻声哄着:“可怜见的,往后便跟着我吧。”
“我这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你可还记得给我做糕点?” 杨炯望着她背影打趣。
李淽回眸白了他一眼,嗔道:“先喂饱来福再说!谁叫你骗人,饿着吧!”
嘴上虽这么说,转身时却忍不住抿嘴偷笑,脚步轻快得似要飞起来,倒比春日里的飞燕还灵动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