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的心性一向平稳,即便当年师父拒绝了他与念云结为道侣的请求,他也不过只失落了一日,便重新将精力放在了修行上。
“算了,是我一厢情愿,本不该让你为难。”念真轻叹了口气,收敛了情绪,转而开口道,“那孩子说你收了个徒弟,他……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张念义答道:“初次见面时,我便发现我看不透他的命数,讶异之下,我便向帝君求了一卦。”
念真轻轻抬了抬眉毛,问道:“结果如何?”
“他是。”张念义轻声回应,脸色却很凝重。
念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帝君的预言从不会出错,师兄……你应当高兴才对啊。”
张念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念真,师父羽化之前,特地去帝君像之前给我求了一卦,算的就是我突破地仙的契机……这件事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起过。”
“卦象的结果是?”念真继续问道。
“通用历1380年1月1日,夏国,镇北行省,雄维市西北一百三十五里。”张念义沉声道,“在通用历1379年12月的中旬,我便来到了卦象所说的地点等待——那里却是一片废墟,废墟里一个活口都没有。”
念真困惑道:“怎会如此?”
“我也不知道。”张念义摇了摇头,“废墟看起来曾经是一座规模很庞大的实验室,我用‘逆时镜’回溯了周围数里的影像,结果却是一片模糊。”
念真沉思道:“师兄……你所担忧的是,如果他真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应当在十年前就遇见他了,而非现在,对吗?”
“不管他是不是我原先要找的人,情况都很糟糕。”张念义说着,神色更凝重了,“你我应当都知晓,帝君所预告之事,小至凡人身死,大至渊齐国灭、夏国换天,都已然按时发生。
“即便提前百年下达的谕令,在预言的时间上从未有过毫厘之差,更不要说……长至十年的误差。”
念真的脸色也变得极为沉重,她自然知道张念义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她喃喃念道:“不管是帝君的状态不好,还是有其他能精准预言命数的高位存在干扰了命运的走向,都是很可怕的事……
“假使真的存在【谦逊】天道的其他高位存在,祂的位格绝不在帝君之下……最坏的可能是,祂是完整的天仙。”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从未发现过【谦逊】天道的其他高位存在,祂用【守秘】的权柄将自己的存在彻底抹去了。”张念义轻声说道。
“就算猜测到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念真有些释然地笑了,“我一个将死之人,也没必要考虑这么多……倒是你啊,师兄。”
念真的目光停驻在了张念义的双眸上,柔声说道:“你还剩将近五百年寿数,在你剩余的时光里,或许就要亲眼见证旧神复苏、外神侵入,见证一切覆灭的场景。
“若是你真的有幸踏入地仙之境,更是要亲自参战,稍有不慎便会身死道消……”
“顺其自然,现在担忧已然无用。”张念义沉声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师兄,保护好你那徒儿吧,若是他死了,你便彻底无望地仙了。”念真道。
“如若真有那天,无望地仙反倒不算大事了。”张念义语气平缓,“帝君很看重他,亲自用谕令赐下道号,给了我一个‘顾’字、一个‘命’字,让我二择其一。”
“师兄选的是哪个?”念真问道。
“我选了‘顾’。”张念义答道,“玄者,杳冥莫测;命者,不知所以然而然也。二者皆不可知,作为道号不好。
“更何况,他的命数本就玄妙难测,若道号取作‘玄命’,只怕有害而无益。”
“是啊……”念真说到此处,悠然叹道,“若我亦是大真人,定会替你好好护住你那徒儿,不让他有半分差池。”
“哈哈……”张念义低声笑了,“你还是这样护短。”
“郭瑾晦那孩子我喜欢得紧,每次见到她,我就好像在照一面能跨过时光的铜镜……我走之后,替我多多照料,让她得个善终。”念真说道。
“好。”张念义点头。
“师兄,我们数十年没见,别再担忧那些难解之愁了,同我道些旧事吧。”念真柔声道。
张念义怔了片刻,轻声回道:“好。”
他有些恍惚,在他三百年的漫长人生里,见证了东西大陆断交,见证了齐国一分为三,见证了燕王一统西北,见证了魏国改朝换代,也见证了超凡监管局从无到有。
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是登仙之前和同门一起度过的日子。
而眼前的念真,已然是那段时光为数不多的见证者了。
斗转星移,月亮西沉,直到天微微发亮,张念义才起身告辞。
念真柔声道:“师兄,闲暇时分,多来陪陪我罢。若是不见,待我羽化那日,前来送送我也好。”
“大抵是会的。”张念义回道,“再会了,师妹。”
“再会,师兄。”念真的声音很轻。
张念义的身影骤然消失,恍若从未出现过。
念真轻舒了一口气,念头微动之间,一身冰肌骤见昏黄,满头青丝顿成白雪。
安静的院落里,只剩下一声五味杂陈的长叹。
张念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店铺里,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从怀里摸出了那枚老铜钱,捏在了手里,仔细地翻看。
孩童稚嫩的声响仿佛在他耳畔重新响起。
“师兄师兄,以后我定要和你结为道侣,这枚铜钱便当做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吧!”
“这等随处可见的凡俗之物,当做定情信物岂不太过草率?而且,谁说要娶你的,我要娶的是念云师姐!”
“呸,你不要脸,念云师姐可比你大多了!而且她可没给过你定情信物!”
“那我也要娶她!”
三百年一场大梦,道不清几度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