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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道也说几句好了。明远、无极,这张员外托人到恒山,请贫道出面,又联络你们师父,故而我等商议一番,让你们到雄州买马,就是想让你们父子相认,又安排贫道带你们到少林寺,也是要让你们父子相认,合家团聚。”众人转过脸,玄空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惠松、道空,还有明哲。

明哲这些年来没有见过张小宝,此番知道与张小宝、张明远是一家人,顿时大吃一惊。

空远也走了进来,捋了捋胡须,叹道:“明远、无极、明哲,你们三人如今要父子相认,合家团聚一起过中秋佳节才好。至于你们小时候,为何张员外和费掌门不与你们相认,便是不想在你们小小年纪就有了仇恨。如今相认,因为你们长大成人,他们业已年老体衰。他们不想抱憾终身,你们要体谅他们的苦衷才好!”

张小宝老泪纵横,费无天泪如泉涌。张明远仰天长叹,闭上双眼。费无极哭笑不得,动了动嘴唇,一言不发。明哲也又惊又喜,又苦又悲,不知如何是好。瞥了一眼张明远,没想到自己和张明远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还知道自己原来姓张,叫做张明哲。但心中还是哭笑不得,心里痛苦不堪。

正在此时,张明远突然站起身来冷笑一声,伸手一指,叫道:“这是说书人的故事,我张明远不相信!”随即抬起腿,大步而去。

费无极摇摇头,冷冷的道:“这个玩笑真可笑。”也紧随其后,一溜烟走了,头也不回,边走边落泪开来。

明哲更是泪光点点,鼻子一酸,气道:“这算什么,怪不得我小时候哭鼻子,你张员外还安慰我,我还以为你想认我做干儿子,收留我。师父告诉我说,我是捡来的野孩子。张员外,你好狠心。终南山送一个,恒山再送一个。你养不起,就别生。你有何颜面在此大言不惭?你让我与母亲分离,让我与妹妹和弟弟分开,你是何居心?如今厚颜无耻的相认,你真是欺人太甚!”随即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张小宝轻轻咬了咬嘴唇,缓缓眨了眨眼睛,不禁泪如雨下。

费无极、明哲下了嵩山少林寺,便各自离开,不知去向。张明远只身前往东京,一路上越想越难过,一个大男人,总哭鼻子,怕被人耻笑,便也买个斗笠予以遮掩。但张明远依然泪光点点,心痛无比。

路过玉津园,张明远看着成群结队的孔雀在湖边站立,顿时泪光点点,过了南熏门,一路上许多人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原来中秋佳节前,东京人家总要早作准备,买些鲜花和瓜果。路过观音院桥,但见挑着担子卖月饼的小商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张明远只顾走路,结果碰到一个挑担子的小子。

那小子横眉怒目,伸手一把拽住张明远的胳膊,大声喝道:“哪来的狂徒,撞了老子的担子,也不赔礼道歉,便要离去。岂不便宜你了?不买月饼,休想走!”

张明远愣了愣,瞪大眼睛瞧那小贩,就掷地有声道:“放手,不然要你好看。”正欲大打出手,有人经过,便道:“这位小兄弟,何故如此?”

张明远意欲呵斥,但听此人声音好生耳熟,转过身去一怔,居然是张叔夜,后面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拿着东西。张明远又惊又喜,马上拿掉斗笠,叫道:“张大人,我是明远。”

张叔夜本欲离去,听到此声,便停了下来,转过脸,见果然是张明远,便愣了愣,喜上眉梢,笑道:“明远,你如何来东京了,为何不见无极。你二人历来形影不离,眼下只你一人,真是奇怪。”看了张明远后面,并没看到费无极。

那挑担子的小子见是大名鼎鼎的张叔夜,就陪个笑脸。张叔夜给他几个银子钱,他留下一包月饼就挑着担子,瞪了一眼张明远,渐行渐远。

张明远不睬那挑担子的小子,只瞧了一眼张叔夜的头上,居然插着一片裁剪的叶子,就拱手道:“他回终南山了,我来找种溪。”

张叔夜一脸狐疑,分明看到张明远脸上有些许泪痕,像是大哭了一场,也不好当面揭穿,就叹道:“种溪昨日就离开东京,回京兆府去了。翰林国画院放假了,眼看中秋佳节来临,如何不让他回家乡与亲人团聚。想必你念兹在兹要回终南山看望你师父,我还以为你早回终南山了,没想到在此碰到了你。”张明远动了动嘴唇,一言不发,心中依然伤心难过。

张叔夜欲言又止,张明远看着张叔夜头上的叶子,问道:“大人,你头上为何插着叶子,不知是何树叶?我素知东京人家喜欢头上簪花,我们路过洛阳也见过把牡丹插在头上,可簪叶却很少见,还望大人赐教?”

张叔夜笑道:“立秋之际,把楸叶簪在头上,乃京城习俗,你们远在京兆府终南山,不知也不足为奇。恰好还有一片裁剪好的,你也插上好了。”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拿出一片裁剪的叶子递到张明远跟前。

张明远轻轻摆了摆手,叹道:“我可没这心情插这东西,算了,大人还是留下自己用好了,给我也是浪费。”

正在此时,有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张叔夜见状,随即拉着二人对张明远介绍道:“此乃长子张伯奋,次子张仲熊。”又对二人介绍张明远。张明远见张伯奋笑容满面,张仲熊似笑非笑。三人互相拱手回礼,不再陌生。

张叔夜指着前面,道:“本官府邸在上土桥附近,既然明远至此,岂有不去家中做客之理?”

张明远道:“恭敬不如从命,就怕麻烦大人。”随即跟随张叔夜父子和小厮一同前往府邸。

一路上,人头攒动,垂柳荡漾,汴河风光,美不胜收。瓜果飘香,茶酒满目,店铺林立,目不暇接。翩翩美少年也乘舟,谈笑风生。岸边妙龄少女也泛起花痴,许多路过的妇道人家更是目不转睛,皆看向船头,差一点撞到垂杨柳的树干上去了。

岸边年老的算命先生却捋了捋胡须瞥上一眼,摇摇头,默然不语。叫卖楸叶的小商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几个老太太带着小孩子,驻足观看,皆买来裁剪后插在头上,走来走去,笑容满面。

费无极只顾走路,哪有心思去看这些,就是汴河边酒楼里歌妓的卖唱,也无心去听,走着走着,张叔夜突然惊道:“那不是费无极么?没想到也来东京了。他旁边还有一个人,本官不认得。”

此言一出,张明远本以为张叔夜在开玩笑,并不予以理会。但张叔夜拽住张明远的胳膊,张明远瞥了一眼,顿时一怔,居然是费无极和明哲。他们且走且谈,但见费无极摇摇头,伤心难过的样子,明哲也咬牙切齿,不知说些什么。

张明远依然无动于衷,张叔夜见状,惊讶万分之际,问道:“你们吵架了,莫非有什么误会?”张明远一言不发。

张伯奋道:“父亲提及张明远,必言费无极。他二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如今好似形同陌路,其中必有隐情。”

张仲熊乐道:“兄弟反目成仇,并不奇怪。曾几何时,战国时代,庞涓与孙膑也是同门之谊,后来也反目成仇了。”

张明远喃喃道:“没有,我们还是好兄弟。只是我眼下心情不大好,还望见谅。这与他无关,乃是我自己的私事。”

张叔夜紧锁眉头,诧异道:“可你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如何是好?这可是匪夷所思之事,毕竟你们情同手足,好的不得了,如胶似漆,羡煞旁人。旁边不知何许人也。”

张明远道:“那是恒山派玄空道长座下弟子明哲,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真的没和无极翻脸,就是自己有些伤心难过罢了。”

张叔夜和张伯奋、张仲熊面面相觑,大吃一惊。原来张叔夜告诉儿子们,张明远和费无极皆是孤儿。张叔夜让张伯奋和张仲熊带着张明远和小厮先走一步,便亲自去找不远处的费无极和明哲。

到了张叔夜府邸,张明远在厅堂坐了下来,放下手中的斗笠,依然闷闷不乐。张伯奋把楸叶从自己头上摘下来,道:“明远兄,如此光景,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张仲熊道:“既然是难言之隐,我看不必追问。”

张明远叹了口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一言难尽,看到你们父子团聚,我很是羡慕。眼下中秋佳节,合家团聚乃是天下人间家家户户孜孜以求之事。”

张伯奋一怔,笑道:“古人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兄弟不必如此。合家团聚,天经地义,实乃寻常之事,何来羡慕一说?兄弟开玩笑了。”

张仲熊道:“父亲说,你们二人是孤儿,如何你又有了弟弟,还是同父异母?”

张明远道:“说来话长,不提也罢。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还要仔细搞个水落石出才是。眼下也是听一面之词,难知底细。只是有人劝我父子相认,兄弟相认。这其中的来龙去脉颇为繁杂,令人匪夷所思。恐怕其中还有许多难言之隐,只是眼下我一无所知,事出突然,令人猝不及防,毫无头绪。”

听了这话,张伯奋和张仲熊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一些大体原委,便安慰张明远几句,三人又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小厮走了进来,道:“公子,老爷和客人来了。”张伯奋和张仲熊大手一挥:“我等出迎,准备饭食。”那小厮答应下来,退了出去。

张明远却并不起身,依然坐着。张伯奋和张仲熊正要出去,张叔夜却已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费无极和明哲。

张叔夜道:“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来,也不可伤了兄弟间的和气。你们素知孔孟之道,如何一时糊涂,岂不令人大失所望。”张明远见了费无极,一言不发。

费无极也默然不语,明哲更是沉默寡言。张叔夜引众前往厢房用饭,众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

张叔夜起身为众人倒茶,坐下后,笑道:“明远、无极、明哲,你们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哪知为人父母的苦心,如今在我大宋,能合家团聚乃是一件幸事和喜事。明远和无极在终南山,你们时常下山去京兆府,也常听老种将军提及西军中的故事,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孤儿寡母,都因为边关战事而痛心疾首。多少年来,东京人家都合家团聚盼望中秋佳节,可你们如何明白那失去亲朋好友者心中的苦痛。明哲远在恒山,地处辽国境内。虽说‘澶渊之盟’后,并无战事,但边关小打小闹也不可避免。千千万万大宋子民都期盼合家团聚在中秋佳节。你们如今有此机会,为何拒之千里,置若罔闻?如若执迷不悟,悔之晚矣。须知时光如梭,岁月不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谁还没有个青春,年轻时候难免犯错。那是上一辈的错,如何要惩罚你们这一辈?你们理当给父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才是,千错万错,父母把你们带到人间来,便没有了错。为人处事,当以‘忠恕’二字为先。”

一语落地,张明远看了一眼明哲,又瞧了一眼费无极。费无极和明哲也看向张明远,三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番,低下头去,心中还是怒气未消,难掩悲伤之情。

张伯奋问道:“父亲,何谓忠?”

张叔夜道:“忠君爱国,忠贞不渝,忠心耿耿,忠臣良将。这便是忠!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如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张仲熊问道:“父亲,何谓恕?”

张叔夜道:“孔夫子早已说过,孟夫子也提及过。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便为恕。宽恕,饶恕,皆是此意。如若耿耿于怀,只会痛不欲生。这长寿秘诀,恐怕就是忠和恕。从一而终,便是忠。以德报怨,实为恕。”

听了这话,张明远、费无极、明哲虽说心中依然没有放下仇恨,但早已没有在少林寺时那般痛不欲生了。张叔夜这一番话,令三人茅塞顿开,不在话下。

张明远道:“大人所言所语,令人佩服。其实我等读过不少孔孟之道,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只是此些道理,劝慰别人容易,说服自己却难上加难。毕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费无极道:“还有王安石所言‘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明哲乐道:“这两句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此时此刻,恐怕不合时宜。”

张叔夜道:“这又何妨,人生在世,历来如此。如若一件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惟有祸及自身,才会拍案而起。”

张伯奋点了点头,笑道:“不错,这便是世人不懂未雨绸缪的道理。”

张仲熊不以为然,道:“我看未必,大唐陈子昂所言极是,正道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有些事不可胡思乱想,自寻烦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若未雨绸缪的如同草木皆兵,难免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张明远拱手道:“我们释然许多,就不必耿耿于怀了。中秋佳节即将来临,我也该回去了。”

费无极笑道:“我们还要在东京买些礼物带回去,不辞而别,让师父担惊受怕,眼下想想看,真是不懂事。”

明哲拍了拍脑门,叹道:“可不是,我家师父又要唠叨了,我不该不辞而别。”

张叔夜哈哈大笑,站起身来,笑道:“你们不必如此,你们看谁来了。”众人转过身,惊讶万分,但见李长安、玄空、惠松、道空早已站在门口。

张明远、费无极、明哲大吃一惊,齐声叫道:“张大人,你真是神仙中人。”

李长安道:“我等自然放心不下,与张叔夜大人有飞鸽传书。你们下了山,我们猜想你们会抵达东京。果然飞鸽传书,得知你们在此。”

费无极走出门外,四处看了看,回过头问道:“青城山掌门人呢?”张明远也问道:“张员外如何没来?”

玄空道:“他们留在少林寺,要听空远大师教诲。”李长安叹了口气,道:“你们果然不愿谅解他们,还不肯相认。”

张明远喃喃道:“一时半会,不可接受。”费无极点了点头,叹道:“我希望他们也释怀。”

明哲见到惠松和道空,低下头。惠松道:“师弟不必如此,我们还是好兄弟。”道空也点了点头。

张叔夜道:“既然如此,难得诸位来此做客,本官当以礼相待,带你们逛一逛中秋佳节的东京城,不知诸位意下如何?”顿时喜上眉梢。

李长安摆了摆手,婉拒道:“事不宜迟,小子们离开终南山很久了。我们要回终南山去,中秋佳节要团圆。明远、无极还惦记着他们干爹干娘。至于中秋佳节逛东京城之事,他们还年轻气盛。以后有的是机会!想必他们父子还不曾相认和团圆,他们也没什么心思逛东京城了。见到别人合家团聚走在一起,他们心中毫无波澜,那是自欺欺人罢了。你们父子三人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何须老夫言明,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张明远愣了愣,没曾料想心中所思所想,已被看穿,不觉神情肃穆,悲从心来。费无极却不以为然,轻轻摇摇头笑了笑,一言不发。

张叔夜又看向玄空师徒,笑道:“你们又当如何?此去恒山,山高路远。来一趟中原实属不易,多停留几日,过了中秋佳节,岂不很好?”

玄空捋了捋胡须,掷地有声道:“不错,离开恒山许多时日。明哲眼下痛不欲生,贫道以为他恐怕也没什么闲情逸致逛东京城了。张大人的美意,我等心领了。后会有期,再来拜访。如若多有打扰,就差强人意了。毕竟我等专程拜访少林寺,作为江湖中人,如若和官府中人眉来眼去,就怕江湖中人耻笑,说我们乃朝廷鹰犬,岂不自寻烦恼?”李长安欲言又止,淡然一笑。

张叔夜听了这话,尴尬一笑,都不知如何对答一番,缓过神来,只好动了动嘴唇,笑道:“既然如此,本官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但愿以后我等还有机会,相聚东京城。那时候我们举杯痛饮,再叙友情。”李长安和玄空点了点头。

张明远、费无极笑容满面,对张叔夜毕恭毕敬的作揖,以示谢意。惠松、明哲和道空也见礼。张伯奋、张仲熊对李长安和玄空也是作揖行礼。

众人坐了下来,谈笑风生,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言辞恳切,更相和睦。

张明远和费无极齐声道:“种溪的消息,大人可知道?我们都是亲如一家,还望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叔夜听了这话,便知道,他们怕自己有所隐瞒,便笑道:“种溪说要回长安去了,估计早离开东京城,去了洛阳。”

李长安道:“事不宜迟,他们明日快马加鞭,去追种溪。”众人欢颜笑语,夜色渐深,李长安、玄空师徒都在张叔夜府邸留宿一晚。

次日,李长安和玄空各自带领徒儿跨马离开张叔夜府邸,张叔夜父子三人送到门口,看众人走远,才转身依依不舍离去。

李长安和张明远、费无极与玄空、惠松、明哲、道空抵达陈州门,相互辞别,尽皆挥手离去。东京城外,一马平川,汴河滔滔,波光粼粼。秋叶飘零,路上但见迎来送往的路人。

玉津园的金菊、荷花、桂花,香气扑鼻。仙鹤在水中时起时落,孔雀在池边走来走去,不时传来大象的嘶吼声,传向远方。

许多外地客商和外国客商也纷至沓来,都涌向戴楼门,一时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那轿子吱吱悠悠,那太平车也咯吱咯吱作响。

小孩子自是欢喜,见许多街头卖艺人进城而去,便知道,又有新鲜玩意了,见了货郎挑着担子,哼着小曲,便围拢过去,指指点点,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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