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古城。
程秋月心中毫无头绪,一股援军正朝他挺进,在这濒死的时刻。
城楼上的勇士已屈指可数,烈火烧了整整一日一夜,此刻,两千守城军仅剩区区百人左右,人人满身伤痕,无人幸免于难。
一眼望去,定襄全城化作焦土,无数尸首横躺,大火烧尽分辨不出何方阵营士兵残骸。
秋月为主将,众人格外关照,然而以他的武艺,却是伤者当中最轻的一个。
吕卫、钟志勇皆是伤重,尤其是钟志勇,重伤在身,因为他常身先士卒,领队冲锋,因而受到的关爱亦是最盛。
数不尽的兵士牺牲在沙场中,熟悉的脸孔一个接一个倒在他面前,生命归于沉寂。
无数家庭失丧子骨肉,也有些孩子永别父亲。
一日夜大火,守城之战亦持续一日夜,程秋月目睹了生离死别的种种,其中有位士兵腹腔被捅透,竟抱持敌人一同跃下城墙而去。
在薛延陀人眼里,大唐兵士仿佛都成为了疯狂的亡命之徒,谁也无法相信,在这样的境地下,定襄仍能死守不失。
薛延陀之众退却如潮,程秋月筋疲力竭,重重瘫坐在地,喘着粗气,连话都难以出口。
程秋月无法细数存活的将士还剩几位,因为他心知死去的不会重返人间,哪怕尚存者也伤势惨重。
吕卫与钟志勇血迹干涸,贴在身上黏腻难忍,他们却毫无不适感。两人已沉沉睡去,发出惊天鼾声,秋月只有从鼾声判断他们仍在生。
“程将军,敌军撤退了吗?”一个躺于一旁的老兵用微弱的声音询问。
“撤了,都撤了。”程秋月移步到老兵身旁,含笑望他,“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了。”
“多想再尝尝我们关中的面饼……”老兵的声音愈发虚弱,程秋月却无言回答。
程秋月无法施以救助,因为他明白,老兵已无法挽回生命。
老兵半身损毁,浑身满是斑斑血迹,已辨不出是敌血亦或自身所流。如今,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安心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你就能回家了。”程秋月柔声道。
只是老兵并未回应秋月的话语,瞪大的眼睛失去了光芒。
秋月将手置于老兵鼻尖,探视呼吸,随后轻阖双眸。
或许这老兵只是战争中万千将士之一,数不清的大唐子弟同他一般,长眠于这片定襄土地。
一阵寒风掠过,程秋月不由一颤。
知道不能再如此下去,得将幸存的战士聚拢起来!
“范一飞、郑之毅!给老子滚过来!”程秋月高吼一声。
然程秋月之喊声在寂静的定襄城中回荡,似飘散无影,不见人响应。
程秋月心有不甘,又连喊三次,仍未得到答复。
范一飞、郑之毅皆是他的亲卫,跟随他从长安出发。
自程秋月独自离家投军以来,程纪送了四位亲卫与他,均为程纪战场上的老伙伴。
此四人身处前线一同来此,已有三位陨落在烽火之中。
“魏轩,魏轩!”
秋月声音微抖,他是四人中的唯一余生,若无回音,则这四人皆命丧定襄。
“程将军,我在这儿!”回应终于出现。
魏轩艰难地自地上撑起身,甩掉衣襟血迹,蹒跚走到程秋月前。魏轩小腿受伤,伤口缠上简陋白布,手法拙劣,想是自我包扎。
“范一飞和郑之毅呢?”秋月又追问了一次。
“将军,老三、老四……”魏轩语中含泪,他们是结义兄弟,他排行老二。
亲眼见证两位兄弟死于薛延陀铁骑之下,他未来得及援救,“他们的尸体在哪?”
“把他们的遗体移至空地处吧。”程秋月指向前方一片空地,随之爬起。
摸了摸身边的吕卫与钟志勇,待他们醒来,程秋月随几个士兵一起扶着两人往城中前行。
还行走自如的士兵们各奔东西,招集醒着的所有人聚在一起。
渐渐,士兵在空地上集结,程秋月审视众人,这些伤员都不同程度负伤。
有失去一足的,有伤痕明显的。
秋月清点一番,活着的共计三十三名。“兄弟们,守这座城后悔过么?”他低声问道,更像是质问自己。
曾几何时,程秋月有机会离开定襄城,当时却未退却。此刻,他很可能要留在这里了。
“后悔?有什么可后悔的?”吕卫朗声大笑。
“何以无悔?”程秋月脸上也泛起微笑。
“保家卫国,为何懊悔?”吕卫目光灼灼。
程秋月笑了,若那时选择撤退,李二未必会指责他,亦不会受到责罚。如若逃过此劫,如今的程秋月或许已在长安与妻儿团圆。
“五近五千人,至今仅剩不到四百。”
“或许下次,我们三百多人也会一同留在此地。”
“该找一人出去通风报信啊!”
战争告一段落,下个章节,是重回长安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