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了洛阳,一路上风尘滚滚,芳草萋萋,穿州过府,水路交替。不止一日,至桑川城外,已是南诏国境,是汉人与西南蛮民杂居之地,留着有很多汉地风俗,其人也多通汉话。
他在一个叫渔柳村的地方落脚。这日正值七月初七,天已黑透,那村子里,乡间愚民都忙着掐巧,十分热闹,黑兰和白兰她们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走开了,寻了一家人落脚歇息。只冼仁十分好奇,挤在人群中看东看西,向周围人问这问那。到了这里,双兰已然十分放心冼仁,知他不会逃跑,便也由着他。
冼仁挤人群里,见众人围在一起,中间空出一片地方,搭着一个半丈高的木台,上面放着几张干净的席子。乡民将家里的几岁至十几岁的孩童纷纷领来,让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前前后后检视一番,那些通过检视的幼童被允许上去睡在中间的席子上面,不一会,那席子上面便躺满了幼童,有的渐渐睡着了,有的翻来翻去玩耍,有的则拿着圆鼓鼓的眼睛盯着下面的人群看……好在都是本乡人,其父母也都在下面,故而也都不哭不闹。
冼仁不知这是什么仪式,遇着一个汉话说的好的人,向他询问当地七夕风俗。那人见他是由中原而来,对他极是亲热,道自己也是汉人,姓武,名怀忧,祖上迁居此地,算上自己已有五世。又将七夕掐巧的风俗向冼仁道来,言说七夕之节,天上七仙娘娘会降临人间,附在乖巧聪慧干净的孩童身上,赐福给乡民,那些躺在席子上的孩童便是在等候七仙娘娘来。冼仁听了,沉吟不语,心中觉着荒谬,难怪双兰看一眼便走了,自是早就知道掐巧只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那人和那些乡民却不以为然,个个表情极为虔诚,又道七仙娘娘如何灵验,有时候会来两位,有时候会来三位,都是不定的。又道七夕之夜可以在葡萄树下去拣一种东西,是织女会牛郎留下的仙物,大小如豆,色灰白,润如玉,滑如脂,质松软,女子将其抹在面上可以滋养容颜……
这时,有人道“七仙娘娘来了!”冼仁向中间席子上望去,见一众幼童横七竖八躺在木台上面,多已睡去,却有三个坐着,两个大些的,一个很小,眼睛却闭着。由几个乡民跪在面前,问东问西,那有幼童时不时答一句,冼仁离得远,也听不清他们说得什么。
一众乡民纷纷上前去跪拜,向“七仙娘娘”问吉问凶,求“七仙娘娘”指点迷津。冼仁一来因那些乡民有的说的是当地言语,二来,离得有些远,也听不清楚,故而无法判断那“七仙娘娘”言语得准头,料想不足为信,才待要走,那武怀忧突然扯住自己往里便往里走,边走便扯着大嗓门语众人道:“你们都停停,这位兄弟远道而来,是客,赶在七仙娘娘走之前,让客人先问罢!”众人便纷纷退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冼仁推辞不掉,便低声对武怀忧道:“武兄,别……别……,你说的那七仙娘娘那么神通,万一她看我一个外来之人不顺眼,给我一把掌拍死了怎么办……”
那武怀忧闻言,倒是呆了一呆,继而又拉着冼仁往前走道:“你这小兄弟,刚才还一本正经的,怎么转眼就说起傻话来了?”依旧扯着冼仁往木台跟前走去。
说话间两人已至木台跟前,那坐着的三个孩童,两个大些的已经睁开了眼睛,一乡民道:“两位娘娘已经走了!”那两个孩童便各自由自己的父母领回。
那武怀忧见状,跪在剩下的那个“七仙娘娘”面前“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又急忙起来,对冼仁道:“快,快……娘娘要走了,我已经替你磕过头了,你有什么事赶紧问吧!”
冼仁心中念头一闪,心道自己想知道自己身世,也想找小狗子,只恐怕“七仙娘娘”也回答不了。又不好说自己不信,怕得罪一众乡民。只得试着向那“娘娘”道:“我……我想找小狗子!”
不料那七仙娘娘没有说话,只把手伸过来给冼仁,冼仁便也将手探出接着,那幼童的手,触之很是柔嫩,在冼仁手上轻轻摩挲了几下,便即收回,继而那幼童也睁开了眼睛。
那武怀忧道:“七仙娘娘走了,不过她已经赐福给你了,你一定能找着人。”掐巧仪式便也结束了,木台上的孩子醒着的被父母领回,有些熟睡着叫不醒的便由父母抱着走了,乡民渐渐散去。冼仁向武怀忧道谢,要告辞去寻双兰,那武怀忧却扯住冼仁不放,道:“我久未见汉地来人,今日与小兄弟相见,十分快意,小兄弟随我到家里去,我叫内子收拾酒菜,今夜与小兄弟你饮酒作彻夜长谈……”
冼仁多番推辞,才得以脱身离开。打问过后,才找到双兰借宿的那户乡民家里,双兰之前已经向主人交代过,那主人见冼仁后,也不多问,便领他到竹楼上去休息。
冼仁躺在竹楼上,回想这一日所见所闻,反倒辗转难眠,向窗外望去,见漫天繁星,璀璨明亮,心道:“七夕七夕,是不是真的织女和牛郎能够相会……”如此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睡去。
半夜忽觉身上寒冷,便起身去关窗户,与窗户正对着,对面也是一排竹楼,无意间瞥见白兰婷婷立在楼顶,望着满天繁星出神,继而听她低声念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沉沉的夜色之中,一身白衣的白兰,仿佛就是一颗夜明珠一样,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冼仁一时看得呆住。
突然,楼下传来一个声音,很是洪亮道:“小兄弟,小兄弟……”冼仁听出那是武怀忧的声音,急忙答应着,同时再向对面楼上看去,已经不见了白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