旎啸仅是微微颔首,深知军中之事,非己所能置喙,目光转而投向屠公公。
屠浩亦默然无语。
忽而,他朗声一笑,打破了沉默:“狄将军,瞧我们,只顾着议论,却忘了公子刚经历大战归来,血衣未换,想必也未用早餐。这样,公子先回去更衣沐浴,稍后我设宴款待,权当为此次大捷庆祝。”
旎啸拱手致意:“好,两位大人,容我先行告退。”
“公子,请。”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屠浩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心中波澜起伏,这旎啸究竟是何方神圣?
与云星宗有何瓜葛?
又为何胆敢擅自开启铁盒,难道不知其中禁忌?
屠浩有太多的疑惑,有太多的不解。
片刻后,狄成安轻声问道:“公公心中所想何事?”
屠浩轻叹:“此旎啸不凡,行事常出人意料,我正思索……”
见公公欲言又止,狄成安明智地不再追问。两人搭档十余载,各知自己身份,他知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
与此同时,旎啸回到住所,双依与丁蓝早已备好热水,火炕暖烘烘,只待他沐浴更衣。
旎啸故意板起脸,假装不悦,独自沐浴,随后只着单薄内衣走出。
欲自行更衣时,两女却坚持留下,不顾他的冷脸,非要为他梳理发丝、穿戴衣裳。最终,旎啸一身书生长袍,成了一位翩翩公子哥儿。
他又吩咐两女也去沐浴,再见时,二女脱去劲装,换上华服,更显娇艳。
双依身着绚丽儒裙,步摇银光闪烁,温婉动人;丁蓝则着一袭蓝湘裙,青丝盘绕,银簪斜插,身姿曼妙。
不久,一厂卫至门前,传公公召见。
旎啸偕两女前往,未至门前,已闻笑声与公公特有的尖细嗓音。
屠浩与狄成安立于门前,笑容可掬。
屠公公见旎啸两侧佳人如花,秋波流转,皆聚焦于旎啸,便笑道:“公子真是好福气,佳人在侧,芳香氤氲,连我这残躯老朽也不免心生羡慕啊。”
旎啸大笑,拱手道:“公公真是坦坦荡荡,更是妙语生花啊,在下佩服,佩服。”
狄成安笑道:“看来这两位便是公公常说的双依、丁蓝姑娘了。”
两女轻施一礼,声音如黄莺初啼:“民女见过屠公公、狄将军。”
二位大人微露讶色,岂能料到眼前二位少女竟是江湖中的高手,观其举止端庄,倒像那深闺待嫁的千金,柔情似水,艳羡四座。
立于三五尺外,屠公公双手虚握,而后说道:“公子,里面请。”
一行人步入偏室,室内陈设简雅,一张酒桌,六七碟佳肴,精致非凡。
“公子,请上座。”
屠公公言罢,旎啸急忙摆手谦辞:“公公是在折煞我了,应是公公与狄将军上座才是。”
屠浩却摇头笑道:“不,不,昨晚一战,公子厥功甚伟,更救我屠某于危难,今日此间,无什么公公、将军了,若公子不嫌弃我这残躯,也不厌狄将军这大老粗,我二人唤您一声小兄弟,如何?”
旎啸连忙说道:“在下何德何能,承蒙厚爱,实为荣幸之至。”
“好好,小兄弟请上座。”
“公公、将军先请。”
双依、丁蓝见三人互相礼让,不禁在一旁掩嘴轻笑。
屠浩见状,便笑道:“狄将军,我们还是坐下吧,莫让二位姑娘笑话了。”
三人按序而坐,屠浩目光转向旎啸背后的双依、丁蓝:“小兄弟,也让二位姑娘同坐吧。”
旎啸点头示意,双依、丁蓝轻移凳子,紧挨他落座。
屠公公手一挥,两侍女款步上前,为五人斟满酒杯。
“来,为此次大捷举杯共饮!”
酒过三巡,屠浩说道:“昨晚一战,方知小兄弟武艺超群,老夫自愧弗如啊。”
“公公过谦了,您的十一式天宫剑,剑法精妙,令小弟大开眼界。”
屠浩心中暗惊,问旎啸:“小兄弟竟能识得家师所创天宫剑法?”
旎啸徐徐道来:“五十年前,天宫山人独闯北虏,斩黄河双煞,尔后孤身一人独去漠北,深入腹地,杀鞑子数名高手,抢回藏于应天府皇宫中的至宝,此举传为佳话,武林同道无不钦佩。”
闻言,屠浩眼眶微红,声音略带哽咽:“小兄弟,不瞒你说,我曾随恩师习武多年,自视甚高,欲成就一番事业。怎知初涉江湖,争强好胜,身受重创,羞于面师。
“后流落京城,误入厂卫,又卷入一场冤案,遭恩师逐出门墙,我于师门前痛哭三日,仍未能求得谅解。
“幸而半年后,冤屈得雪。但我虽洗脱罪名,却已深知厂卫污秽,愤慨之余,无力改变。
“随后,仇人寻上门,家人惨遭横祸,我痛不欲生,无处依托,师门又闭,遂决意断情绝念,入宫为宦,在厂卫中渐有地位。
“数年后,因缘际会,得陛下器重,加之武艺尚可,被派往西北,一晃十载有余。
“在此期间,我时刻铭记师训,尽忠职守,不敢稍有懈怠。直至前年,恩师亲临此地,言我这些年所行,使其甚感欣慰,重纳我为弟子。”
旎啸心下暗潮涌动,未料屠公公背后,竟藏着如此跌宕起伏的一曲。
他站起身来,拱手间眉宇诚挚:“公公忠君报国,十数载坚守边疆冰霜之地,无私无畏,无悔无怨,让小弟我深感敬佩。”
屠浩轻挥袍袖,示意三人归座,一抹苦笑挂于唇边:“我一时胡言乱语,唉,老矣,糊涂了。”
话锋忽转,公公含笑而问:“敢问小兄弟,可曾有红绳系足?家中是否花烛已多?”
旎啸面色微变,心下交织着莫名的笑意与讶异,这位屠公公当真是个妙人,私下莫非也有几分寂寥?
他坦然答道:“小子尚是孤身一人。”
“哦?”屠浩眼神闪烁,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我有一师姐,膝下一女,年方二八,虽不及双依、丁蓝二位佳人之绝色,却也是清新脱俗,端庄可人,更承蒙恩师亲传武艺非凡,意下如何……”
旎啸闻此,心中豁然开朗,瞬间洞察屠公公心意。
盖因祖上与公公师父有旧交,但更重要的是,自去年始,屠公公为保西北安宁,被迫清除境内的贼寇,其中不乏三教九流、武林中人,此举自然惹得武林人士诸多不满。
屠公公虽是朝廷厂卫,看似不惧,实则这些年树敌无数。
凉州,西北要冲,扼守通往西域的通道,不知断了多少朝堂文武、厂卫显贵的财路。
而今,朝中权贵,乃至厂卫,哪个不私下里走私贩运,乃至军资兵器亦成其囊中之物?
昔日大明卫所,军户耕耘,自给自足,朝廷补给相辅。
然近百年来,军中腐化,贪图军需之风盛行。这些人在西北的勾当,屡遭屠公公阻挠,暗恨之下,或遣江湖人士至陕西生事。
要知道,去年南华堡一事,锦衣卫镇抚使之彭海高,便是如此伎俩。
旎啸心思电转,暗忖若与公公交好联姻,武林之中,公公自是多了份助力。
自己身份对外来人说神秘难猜,且年纪轻轻,武功已是踏入一流高手行列,麾下云星宗已成西北武林不可小觑之势力。
狄堂主与程雄声名在外,故而公公即便与同僚结怨,欲借武林之力挑衅,各方势力亦会忌惮三分,不敢造次。
殊不知,梅花山庄真正说起来,并不属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