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杨清音眼皮一抬,瞧沈若华从庭院外走了进来,忙起身去迎。
二人搭着手互行了个礼,互相扶持着走上上首,对坐了下来。
“表姐怎么有空过来了?大舅母许久才回京一次,表姐怎不陪着?”沈若华手搭在椅子边,看着杨清音问道。
杨清音笑着摇摇头,“母亲自爹爹离京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我私底下找了之前和母亲交好的几位夫人,让她们约母亲出去进香游玩了,要不她终日闷在房内,于身子有碍。”
“那倒也不错。”沈若华点了点头。
杨清音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的打量了沈若华几眼,被她觉察,温声问:“表姐这么看我作甚?”
杨清音揪着手中的绢帕,搪塞说:“我看你神情有恙,怎的?是还在想王爷离京的事吗?听闻你及笄礼都取消了,实在不必委屈了自己,毕竟是只有一次的事啊!”
“无非是请人来府上喝茶吃饭罢了,归根结底也没什么非办不可的理由,哥哥和他都去边关了,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如何能欢乐的起来,与其在及笄礼上冷脸闹得大家都不痛快,干脆就不办了。”
沈若华抬起茶托,慢悠悠的拂了拂茶面,啄饮了几口,搁了回去。
“表姐不止是来说这些的吧?”沈若华歪了歪头看向杨清音,“表姐数次想说什么,都是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究竟是什么?”沈若华打一进门就瞧见了杨清音的不对之处。
她是不擅于说谎的人,心中有什么事,在亲近之人的面前,表现的十分明显,以致沈若华一眼就看了出来。
杨清音目光游移了片刻,甩了甩绢帕,一鼓作气的挺直了背脊,“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今日,没去神武门前送王爷,我跟着祖父去了,临行前,我瞧见孟银秋抱着一个包袱给了王爷,王爷让身边的人收下了。”
她说完后立即解释:“等王爷点兵离开后,我追上去问了,孟银秋说,是太后让她代送东西给王爷,不是她自己去送的,还告诉我如若你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让我和你解释解释,别误会了她。”
沈若华转过头,垂首卷了卷帕子,漫不经心的问:“那表姐告诉我这些,是想与我说什么?”
杨清音四下看了看,顷身靠近沈若华,压低声音道:“华儿,你得警醒些,我总觉得,孟银秋有些不大对劲。之前武场的事暂且不提,这次给王爷送行装,太后恁的找她去送?如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要落得多少的口舌。”
“幸得她是去军营送的,没多少人瞧见,还是我随意一扫,瞥见她进了王爷的帐子,问了王爷身边的齐言才知道这事,齐言也说包袱里装的是太后送来的东西,她并没有骗我。”
“太后不会。”沈若华斩钉截铁道,她吸了一口气,寻思:“许是中途出了什么纰漏才这般。”
“那表妹,要不要问一问太后?”
“我若去问,便是质疑太后,别说太后没这方面的心思,如若有更加麻烦,我还只是和王爷有婚约,便见不得这事,若被有心人利用拿来说闲话,必定离间我和太后的关系。”
沈若华不动声色的分析着,语气淡淡看不出半分恼怒和不虞,叫杨清音很是钦佩。
“看表妹的意思,是半点不担心太后生旁的心思了?”
沈若华笑了笑,“太后生不生的无妨,他是断然不会的。”
杨清音抿了抿唇,“表妹这般自信,可万事、总归都会有变数……”
沈若华神情稍谙,嘴角翘了翘,“我眼中容不得沙子,我和他之间,也容不下别人。”
杨清音听得撕拉一声,余光一瞥,见沈若华将拦腰撕成两半的绢帕丢在了边上,不由一哂。
“是我多虑了,我不说这些事让华儿烦心了,华儿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沈若华站起身送杨清音出了门,折回来后,将蒹葭喊进了书房。
二人秉烛夜谈至夜半,蒹葭才从书房内出来,绕着府上的长廊从后门离开,一夜未归。
皇宫
安姑姑精神不济,侧端着盛了水的铜盆,倒在了寿康宫的庭院边上。
她迈着小步往宫内挪,走到廊下时,忽然听见几个宫女在闲聊。
其中一人惊讶道:“真的吗?永平县主前日真去送王爷了?还进了王爷的帐子!”
“我亲耳听永平县主身边的宫女说的,怎么可能有假,我看这永平县主,说不定真要一步登天了。”
另一人连忙竖起指头,“嘘!别胡说,谁不知道王爷和安懿郡主订亲了,二人还未成亲呢,这永平县主这会儿横插一脚,太后娘娘能答应吗!”
“太后宠爱永平县主,宫中谁人不知,有太后在,永平县主若有心思,自然轻易的很。唉,只可怜了郡主……”
安姑姑躲在边上听了一耳朵,登时大怒,冲出拐角,揪着那两个说闲话的丫鬟便是几巴掌。
两个丫鬟被突然出现的安姑姑吓坏了,挨了巴掌也不敢喊疼,忙不迭的跪下求饶,“姑姑饶命啊姑姑!”
“你们、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居然敢躲在这儿说主子的闲话!不想活了吗!”
“说!你们刚才说的话,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宫女哭的梨花带雨,拉着安姑姑的裙底便说:“奴婢都是听、听永平县主和她身边的那个丫鬟,谈话说来的,奴婢不敢造谣县主,请姑姑饶命!奴婢下回再也不敢啦!”
安姑姑大吃一惊,“你说,你是听永平县主和她丫鬟说话听来的?你说的是真的!”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若半分胡诌,奴婢就、就不得好死——”
安姑姑表情有些狰狞,渐渐变得严峻起来,她胸口起伏的很大,沈默了好久,看着瑟瑟发抖的二人说:“你们走吧,我这次不和你们计较,日后若再听见你们在这儿传谣言闲话,休怪我无情!”
二人感恩戴德,俯首磕头:“多谢姑姑!多谢姑姑!”
“对了,你们,把这事给咽到肚子里!太后属意的儿媳唯有郡主一人!永平县主得太后怜爱,没什么别的龌龊心思,如若再传这些败坏太后和王爷名誉之事,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安姑姑说罢,便急匆匆的走了。
两个宫女偷瞄着安姑姑离开,才卸下了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对视了一眼,迅速起身离开了。
安姑姑一路小跑回到寿康宫正殿,太后正在外殿的贵妃榻上修剪花枝,见她踉踉跄跄的跑进来,好奇的瞥了她一眼,说道:“安怡,怎么了?匆匆忙忙的,也不怕摔着了。”
安姑姑将铜盆放到架子上,几乎是冲到太后榻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后,奴婢有罪!”
太后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的剪刀,迟疑的将剪刀放回桌上,屈身要去搀她,口中念叨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安姑姑心中实在自责,将两日前的事简略的说了一番。
“老奴奉娘娘的令去给王爷送行装,可是奴婢那一早上不是怎的,腹部疼痛难忍,眼看着要错过王爷出行的时辰,奴婢无法,只得将东西递给了正巧前来探望太后的永平县主,让县主把东西递给了王爷。”
“县主告知奴婢,是偷偷给了军营的人,让他们交给王爷,并未引来旁人关注,可是奴婢方才,听见宫内有宫女说,听见县主和其丫鬟谈话,那行装是县主亲自送去的,奴婢惶恐,生怕此事连累了太后和王爷,奴婢罪该万死!”
太后蹙着眉听完了事情始末,长吐了一口气说:“永平她……她真的?”
“奴婢心想,太后遣人去军营一问便知,奴婢看那两个宫女不像是说假的。”
安姑姑素来沉稳,这回是真做错了事,愧疚不已。
太后觉得头疼,扶额撑在案上,仔细思索了一番,轻叹了声,低声道:“安怡,不瞒你说,哀家真觉得,永平不像哀家刚认识时候的样子了。你说,会不会是哀家对她太好了,以致于……她被哀家宠的、失去了分寸?”
“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奴婢总觉得很奇怪,县主当时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奴婢当时信了,可是结合此次的事仔细想来,会不会县主,是故意做出这般姿态,好打消郡主和太后的怀疑,以便、继续行事呢?”
太后倏地睁开凤眸,目光略微有些阴沉,缓缓道:“如果真的如此,那哀家真的要好好考虑考虑,有没有、再继续留下她的必要了!”
安怡看了眼太后,立即垂下了头,心中惴惴不安。
太后素来温和待人,但最厌恶的便是被人利用,太后真心待孟银秋,如若她真的百般算计太后,借太后的同情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太后自然也不会轻饶了她。
太后长舒了一口气,叮嘱安姑姑说:“你去查一查,看看这事有没有在京城传开,如若有,尽快封了消息,别传进了华儿的耳朵里。哀家听说她这几日心情不虞,这样子虚乌有的事被污了她的耳朵。”
“奴婢遵命。”
…
…
两日后,孟银秋照例进宫给太后请安,却被拒之门外。
“县主,娘娘近日身子不好不见人,请县主回去吧。”进殿禀报后回来复命的宫女如是道。
孟银秋一愣,唤住要离开的她,问:“娘娘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身子不适了?难不成是因为王爷离京的缘故么?烦你再帮我通禀一次,便说我担心太后,请太后容我进去请安。”
宫女纠结的退了一步,行礼,“县主就不要为难奴婢了。”
含香打量了那宫女几眼,忍不住质问:“你是不是骗我们县主呢?嗯?”
宫女大惊,连退数步:“奴婢哪里敢乱传旨意,你、你可不要乱说——”
说罢,不顾孟银秋的呼喊,宫女径直扭身跑开了。
没有旨意,尽管孟银秋已经到了寿康宫宫前,也不敢迈过门槛半步。
她咬着下唇站了片刻,转身沿着宫墙离开了。
她没有要出宫的意思,在御花园绕了好几圈,在石桌边坐下,叹了声说:“含香,你说太后为何装病不肯见我?难不成、是我何处做错,又惹了太后不开心了吗?”
“县主多虑了吧,县主对太后的关心奴婢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之前太后不能出宫亲自送王爷,还是县主帮着安姑姑把行囊送去的,县主替太后奔波,太后哪里会生县主的气呢!”
孟银秋猛地反应了过来,惊慌的说:“难不成、是我扯谎骗姑姑的事,被姑姑发现了吗?”
孟银秋捏着帕子,惴惴不安,“含香,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放心将太后送给王爷的东西,假手于他人,生怕出现了纰漏,才亲自送去的。王爷当时就恼了我,难不成太后也是因为这个吗?”
“这……”
含香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二人所处的亭子边儿上,传来说话的声音。
二人所在的亭子被灌木和树丛挡着,两个宫女从石子路上走过去,没往这边看,看方向,像是要去寿康宫。
二人手中捧着点心,聊着闲话,“太后真看重郡主,只要郡主进宫请安,一准儿让御膳房备好郡主爱吃的糕点和膳食,一次都不曾落下呢。”
“就是说,我看即便是永平县主都没这么好的待遇,果真也分亲疏内外,郡主日后可是太后的儿媳妇,县主比之可是差远了……”
另一人噗嗤一声笑了,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猜太后之所以不待见永平县主,怕是因为郡主的缘故……”
宫女神情夸张,描述道:“你可还记得之前围场的事?郡主还没嫁过去,王爷就因为太后宠爱县主,被人传了闲话,太后想必是为了避嫌,近日见县主的次数可是大大缩减了,平日可是绝没有的事儿呢!”
“县主再好,也没有郡主好,谁叫郡主得太后宠爱和王爷爱慕,旁人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二人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坐在石凳上的孟银秋垂着头,看似没有反应,眼底却泛起了一片暗色。
含香气得浑身发抖,“小姐,果真是安懿郡主!今日郡主进宫给太后请安,一定是她在太后跟前说了小姐的不是,太后才称病不见小姐的!她太卑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