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之中,焦灼等待的众人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那头突然发疯的黑熊,已经被抓进了笼子里,因为营地的众人都聚集在这边,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仅有几个前去帮忙的将士遭到波及受了些轻伤,已经被带回去包扎伤口了。
皇帝听完后,跌坐回位子上,长舒了一口气,下头的群臣七嘴八舌的相互间安抚:“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事情解决了,皇帝开始算账,平和的面色一皱,拿起手边的镇纸便朝沈戚丢了过去。
“你来和朕解释!为什么这畜生会逃出围场来到这儿!说!”他准头不行,镇纸砰地一声砸在了沈戚的脚边。
杨太师和杨景恒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杨景恒脚尖一动欲要上前,便被杨太师拦了下来。
他眯着眼看着沈戚的背脊,冲着杨景恒微微摇了摇头。
沈戚掀起衣袍跪下,拱手作揖,沉肃道:“皇上息怒,此事是末将看守不严之故,愿受责罚。”
他什么也没有说,埋下头安静的跪着,营中诡异的沉默了下来,众人分外奇怪,为何沈戚不开口解释。
按理说伤亡不大,皇帝也没真的想降沈戚的罪,若是沈戚能狡辩几句,兴许皇帝就不会重惩,可他偏偏什么话也不说,好像沉默的担下了这次看护不利的罪过,这又是为何。
皇帝捏了捏掌心,沉吟半刻问道:“方才那畜生闯进营地时,你在何处?”
“末将在围场入口,有人传信说一只野彘闯出了营地,末将前去处理。”
“野彘呢?”
“……”沈戚没有再说话,反是营中的另一个将士跪了下来,作揖忿忿开口:“皇上,将军他冤枉!当时沈侍卫身边的将士来禀告将军,说发现一头发疯的野彘冲出了营地的网跑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将军担心处在围场入口处不远的宴席被野彘攻击,就立即前往了围场入口。可是末将和将军赶到围场入口时,却并未发现什么野彘,将军还发现,那个所谓的洞,是有人故意用刀划出来的!”
那将士的话引起帐中一阵骚动,出去秋狩的男子回来时,那头熊已经安分许多了,并未发出什么声音,可是一直在宴上的女宾可是被吓得不轻,一听说有人故意用假话引开了沈戚放了那熊进来,纷纷跳脚。
“皇上!这两个人一定是对皇上不轨!皇上绝不能放过他们!”
“若不是沈将军赶回的及时,事态恐怕更加不可控制。请皇上务必严查此事!”
皇帝听闻有人做手脚,脸色愈发难看,捏着扶手开口:“将他方才说的两个人给朕带来!”
福公公领着御林军前去抓人了,方才说话的将士像是找到了倾吐之处,七嘴八舌的说了不少。
“自从沈侍卫受命插手围场的事,推翻了将军之前的许多法子。围场之中有几头异常凶猛的野兽,将军担忧会出事,便吩咐人在它们的脖子上挂上铃铛,以此警示狩猎之人。可沈侍卫接手后,便不许末将们如此行事。”
“张成王奇二人本很受将军器重,却在将军替皇上办事的这段日子里,被沈侍卫收买,处处受他吩咐做事,末将肯定,此次之事必定和沈万脱不开干系,请皇上明察!还将军一个清白,末将死不足惜!”
他怒到极点,双眼都是红的,用力向上磕了几个响头。
皇帝心下稍沉,沈戚仍旧安静的跪在原地,一言不发,皇帝阖了阖眸,有些疲惫的问道;“沈戚,你为何不把此事告诉朕!难不成,是觉得朕是个昏君,会偏袒沈万吗!”
“皇上是明君,但此次的事,也是末将自己看管不严,不论如何,末将都要承担后果,请皇上责罚。”
他平静的俯下头颅,面上波澜不惊。
一旁磕破了脑袋的将士忍不住轻唤:“将军!”
“够了!”皇上轻喝了声,站起身走到沈戚身前,垂眸看着他,“你看管不严,让那头熊跑出围场波及营地,的确该罚。可抓住那头熊,也有你的功劳。如此,你功过相抵,朕恕你无罪。”
沈戚:“谢皇上。”
皇帝有些头疼的摆了摆手,“起来吧,你这性子不知像谁,老师年轻时也不似你这般硬骨头。”
杨太师作揖:“戚儿惹陛下不虞,还请陛下见谅。”
“无碍,朕没有那般小气。”皇帝坐回了位子上,遥看着帐外,问道:“九皇弟他们还未回来吗?”
“皇上,方才已经看见围场内发出的信号烟了,想必御林军现在已经和荣亲王他们会和了。”
“沈万呢?还未找到?”
“回陛下,沈万现在还没有消息。”
说着,福公公带人赶了回来,“陛下,不好了,那两个人,已经死了。”
众人纷纷向后看去,将几个御林军抬着一个板子,上头放着两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又别过头。
皇帝皱紧眉头:“罢了,速去告知他们,将沈万给朕带回来,朕要好好问一问他究竟要做什么!”
“皇上!皇上!”
营帐外忽然响起叫喊声,一个将士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帐中,扑跪在御前。
福公公挡在皇帝身前,大喝了声:“干什么的!”
那人一边磕头一边说:“皇上,末将方才在唯一被捣毁的一间帐子的地底下,发现了一团血肉,依末将辨认,好像是什么野兽幼崽的尸体,刚刚被杀还不过一日!”
“末将方才又去检查了使臣带来的两只黑熊幼崽,发现其中一只不见了。”
如此说,此事的来龙去脉就通了。
沈万故意让两个手下支走沈戚,给那头熊进入营地的机会,等他闹了一番以后,再把此事全部推到沈戚的头上,治他一个看护不严的过错,必定能让他栽一个跟头。
皇帝怒不可遏,没想到沈万居然赶在如此重要的秋狩上搞小动作,现下六国使臣都坐在帐内,他东岳的脸面都被丢尽了,皇帝一抬手扫翻了龙案上的东西,怒吼道:“立即把沈万抓回来!”
皇帝气的胸口不断起伏,脸色涨得通红,皇后一边替他顺气,一边摆手示意他们速去抓人。
她温声劝道:“陛下息怒,别气坏身子。”
皇帝哼哧哼哧的喘着气,坐下后忽然想到什么,又问:“埋着尸体的营帐是何人的?”
“回皇上,那营帐、是沈万的妹妹,沈蓉沈良娣的帐子。”
一道道审视的目光蓦地落在了躲在人后的沈蓉身上,她身子一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而后忙跪了下去,惊慌道:“皇上,婢妾什么都不知道啊!请皇上明察!婢妾是无辜的!”
“啊……!”站在唐侧妃身边的善棋忽然低叫了一声,紧张的转了转眼珠,又垂下了头。
她的动作不大,但却被有些人瞥了进去,皱着眉对唐侧妃道:“侧妃娘娘,您身边的婢女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唐秀被打断思绪,下意识的看了那夫人一眼,才扭身看向善棋。
善棋立即跪下,唐秀皱着眉道:“你有话说?”
“啊?不不不,奴婢也不知道和此事有无关系,奴婢——”
“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便知了,你好像对沈良娣方才所言有异议可对?”
“其实,奴婢昨夜醒来突然想要如厕,就出了帐子,回来的时候,奴婢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从良娣的帐子里走了出去,而且帐子里有微末的烛光,奴婢一眨眼就熄了,那个人的身影也看不见了,奴婢就以为是一时眼花。”
“今早奴婢实在在意昨夜的事,生怕良娣出事,就问了良娣身边的丫鬟甜竹。甜竹却说昨夜没有人来过,可是……”善棋还想说什么,却抿了抿唇,眼珠乱转:“奴婢就没再在意。方才奴婢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事……”
众人投目沈蓉,眼神中平添了狐疑,有人问:“沈良娣,这丫鬟所言可是真的?”
“荒谬!婢妾昨夜很早就歇下了,夜半更是从未点过灯烛,也从未有人出入过婢妾的帐子。”沈蓉假惺惺的哭了几滴眼泪,看向唐秀:“侧妃娘娘的婢女为何要冤枉婢妾?”
唐秀挑高了眉头,看着她道:“这事是她瞧见的,你问本妃作甚。父皇,臣妾可没做过昧良心的事。”
沈蓉咬了咬牙,“皇上,婢妾也没做过这事!”
“皇、皇上……”
善棋四下看了看,欲哭无泪的取出腰封中的帕子,呈到了头顶:“皇上,这是奴婢今早从良娣帐子的后边找到的帕子,奴婢不敢欺君瞒上,奴婢不识字,不知这上头的字是什么,也不知和此事有没有关系,请皇上明鉴。”
唐秀取过善棋手中的帕子,展开抚到一角,目光一冷:“父皇,您看。”
那帕子从福公公手里被呈到皇帝跟前,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万字,仔细一看,有一处角落能蹭下一点红色粉末,皇帝闻了闻,有淡淡的血腥气。
他勃然大怒,猛地将帕子往前头的龙案上一扔。
“混账东西!你和你哥哥到底做了什么!还不快从实招来!”
“这帕子上的印子分明是干涸的血迹!现在人证物证聚在,你们兄妹俩好算计,胆敢如此诓骗朕!还不快说!”
沈蓉跌坐在地,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吓的心尖打颤,“皇、皇上,婢妾……婢妾……”
她抽噎了须臾,蓦地嚎啕大哭起来:“皇上明鉴啊!婢妾冤枉!婢妾真的冤枉!”
她不停的磕着头,咬死了牙关不肯松口,咬准了她毫不知情。
就在众人都认为她强词夺理,觉得烦躁之时,她却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趁着众人不注意,径直冲着帐子里的柱子冲了过去,口中喊着冤枉,一头撞在了那柱子上,嘭的一声响。
柱子上留下一串鲜血,她倚靠着柱子划落在地,呼吸急促的看着前方,话还没说出口,就翻了个白眼晕死在柱子下。
这可吓坏了边上的一众女眷,纷纷拉扯着边上的人往后退,撤开了一条路。
皇帝站起身,正巧能看见沈蓉惨烈的一幕,眉头拧的更加厉害。
好在随行的男眷中有太医,奔上去探了鼻息,松了口气:“皇上,她还活着,只是晕了。”
飞扑上去抱住晕死过去的沈蓉,丫鬟甜竹哭嚷嚷的说:“皇上,我们良娣真的是冤枉的!良娣对王爷一往情深,怎么会做让王爷蒙羞之事!皇上明察啊!”
唐秀袖下的手死死攥紧,咬牙切齿的盯着沈蓉的脸。
她倒是小看了这女人,没成想她真的敢撞柱,这一撞头破血流,也着实在众人心中留下了印子,如此坚定果决的撞柱明志,说不定此事真的和她无关也不一定。
虽然无人替她说话,但众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有了这个想法。
皇帝也无话可说了,沈蓉这一撞柱,晕的是扎扎实实,他也不可能再将重伤的她弄醒了审。
只好决定等找到了沈万,再让他们二人对峙。
皇帝愈发觉得帐中压抑,领着人走出了营帐,往他的私帐走去:“抓到了沈万以后,再来禀告朕,朕要回去歇息。”
“是,恭送皇上。”以皇后为首的众人欠身送别。
待他走后,几个使臣也一道离开了。
费启拉住想跨马进围场的呼延娜,怒气冲冲的将她扯到一边的树下,“你疯了吗!”他不可置信的说。
“前几日你还说要报仇,怎么现在反倒放不下她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费启都觉得头疼,“呼延娜,你别忘了皇兄的嘱托,皇兄的宏图大志你都忘了?即便你帮不上忙,也不要做皇兄的挡路石。”
“我只是和沈若华做朋友,哪里碍到皇兄了。”呼延娜咬着下唇,不甘心的想要挣脱,“皇兄很疼我的,他若是知道我在中原交到了朋友,不会不同意的!二哥,你怎么哪里都要管着我!”
费启充耳不闻,硬拉着她往营帐走,趁着四下无人直接将她打晕,让侍女带回了营帐。
侍女出来后,费启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的温和,阴沉的问:“沈若华是怎么将她收买的?”
侍女:“公主起初是想杀沈若华,可是东岳还有人要对她动手,公主怕是生了恻隐之心。加之沈若华骑射比公主好了不少,公主许是钦佩,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
“真是魔怔了。”费启冷笑了声,扭身离开,压低声音对侍女道:“从今日起,不许让她接近沈若华。”
“是,殿下。”
…
…
约莫一刻钟过去,福公公匆匆走进营帐内,对正在案板上写字的皇帝道:“陛下,荣亲王和安懿郡主回来了——”
皇帝动作未停,淡淡颔首,“没受什么伤吧?九弟此次对头筹异常看重,深入内围,此次回来晚了,怕不是遇到了什么东西。”他轻蔑的勾了勾唇。
福公公为难道:“王爷和郡主都没有受伤。只是吧……这……”
“嗯?”皇帝手下动作一顿,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福公公。
福公公一狠心,闭上眼睛:“只是王爷和郡主,是同乘了一匹马回来的。”
“王爷方才是抱着郡主回的营帐,好些人、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