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华瞳孔微缩,下意识的便侧身躲闪了过去,那人扑的速度太快,甚至没来得及停下就冲了出去,狼狈的一头栽进了沈若华身后的太液池之中,惊起了一片池水。
沈若华踉跄的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那人落水的动静很大,太液池本就在御花园正中央,虽然大部分的宫人都在宴中伺候,但在宫内行走,还是很容易听到太液池边动静的。
那人在池里扑腾了没一会儿,沈若华便听闻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目光稍动,麻利的躺倒在地。
“快来,我方才听见了呼救声!”
“是不是哪个宫人不小心落水了!诶呀,有没有会凫水的人啊!”
“她们都在席上呢,我现在就去喊人,你们先过去看看!”
来的人有男有女,脚步错杂的跑到这边,先是注意到了晕在太液池旁的沈若华,不禁一阵惊慌。
“是县主啊!县主怎么会在这!快去禀告太后,去太医院寻太医啊!”
“我我我、我现在就去席上喊人!”
“湖里真的有人!她好像要沉下去了!小夏子,你不是会凫水吗,快下水救人呐!”
沈若华卸下身上的力气,软绵绵的倒在那丫鬟怀中,不多晌,便又传来落水声,身后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料想是宫女去禀告了席间的人,宾客纷纷前来看热闹了。
沈若华将脸埋在那宫女怀中,细细斟酌着该如何随机应变,身前突然略过一道风,冰凉的指尖碰在她侧脸。
沈若华被冰的一个瑟缩,借着这机会低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王、王爷……”搂着她的宫女慌乱的喊了一声,沈若华眨了眨眼,抬眸看去,正好瞥见霍孤尚未收敛下去的一抹担忧,再细看时,已经是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只拧着眉看着她。
方才宫女来席间禀告,说太液池有人落水,当时离席的人不多,他发觉对面的位子没了人,又想到沈若华醉酒,心登时就跳的厉害,所有宾客都以为落水的是宫内的宫人,唯有他马不停蹄的冲了出来。
见他往太液池来,席间的宾客才纷纷跟了过来,直到在来时撞见的禀告的宫女,他才得知落水的人不是她,但她却莫名其妙的晕在了太液池旁,霍孤打量了半晌她的神色,见并无不对之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杨清音已经在人前踌躇了许久,有霍孤挡在前头,她是当真不敢上前说话,忍了忍才隔着人问道:“华儿,你没事吧!宫里的人已经去找太医了,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霍孤收回手,缓缓站了起来,沈若华不由自主的看了上去,心里说不出是何感觉。
“御花园旁有一处偏殿,你先将她带过去休息,等太医过去。”霍孤看了一眼杨清音说道。
杨清音迅速点了点头:“臣女知道了。”她小跑着过去,将沈若华搀了起来。
赴宴的宾客三三两两的站在边上,目光在二人之人穿梭,不约而同的想到什么,心里都有些惊恐。
公孙荀背着手站在人前,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眼底的神情却让人捉摸不透。
站在公孙荀身后的公孙衍阴沉着脸看着沈若华,方才在席间,他就想好好教训教训沈若华了,只是顾忌着皇帝和太后都在,生怕会连累了苏嫔,但现在有一个由头,他岂能错过。
杨清音和那宫女一左一右搀着沈若华,欲要离开太液池,谁知刚走出没几步,便被公孙衍抬臂拦下。
“等等!”
沈若华侧目看了他一眼,公孙衍敲打着手里的象牙折扇,好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太液池内有人落水,方才宫女过来,只看到沈小姐一人晕倒在太液池边,沈小姐可知道,那人是如何掉进水里的?”
沈若华收回目光,静静的站在原地,公孙衍正打算继续,却突然惊觉一股冷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前。
公孙衍笑容僵了僵,抬眸看了过去,讪笑着说:“皇叔勿怪,我这也是……为了不让人传沈小姐的闲话,现在这么多人在这里,都知道有人落水,唯独沈小姐在一边,这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岂不是败坏了沈小姐的名声。”
公孙衍话落,却没等来霍孤的回答,他目光淡淡的盯着他,分明没有任何别的举动,却恍若架了一座山在他的肩上,压得公孙衍喘气都要掂量着放轻,不过几息,额上就冒了冷汗。
过了须臾,站在他对面的男子才动了动唇,低哑的嗓音带着难言的压迫,在太液池旁响起。
“本王不想在宫外、听到任何关于县主的闲话。若是诸位忍不住,大可到本王府上,与本王一道商讨。”
他目光看了一眼后面的缩着头掩藏身形的众人,又移回公孙衍身上。
他步伐微动,信步来到公孙衍身前,霍孤比公孙衍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看着他时,几乎遮挡了四周所有的灯光,公孙衍不禁头皮发麻,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心里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如此鲁莽。
“本王若是你,在这时,便不会多嘴多舌。”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勾着他胸前的衣襟正了正,语气轻描淡写,周身的气势却将他压的死死的。
他抬了抬眸,看了一眼站在公孙衍身旁的公孙荀,嘴角勾了勾,“多和你四哥学一学,苏嫔可只有你这一个指望,千万别自己作没了。”
霍孤挑了挑眉,将他拨到一旁,抬手推了推站在身前的沈若华,“过去吧。”
沈若华眉宇温和,回眸看了他一眼,缓缓点点头:“多谢王爷。”
她一路无阻的跟着宫女来到御花园旁的偏殿,殿内已经点好了灯烛,太医没过多久便到了。
“怎么样?华儿的身子没事吧。”见太医收了手,杨清音连忙问道。
太医端手作辑说道:“杨小姐放心,沈小姐的身子无碍,只是酒量浅,又多喝了些,方才吹了风,后半夜怕是要头疼。下官给您开一贴药方,煮一碗药来。”
“多谢太医。”沈若华点点头,示意蒹葭跟着太医过去煎药。
方才的宫女出去后又回来,还领了安怡姑姑过来。她走上前,欠身说道:“沈姑娘,杨姑娘。太后娘娘吩咐说,请两位姑娘今晚宿在清凉殿。太后说沈小姐方才受惊,不宜奔波劳累,小姐可以住到明日再离宫。”
安怡从身后宫女手里捧过托案,放置在边上,“这是太后娘娘让奴婢给二位姑娘准备的寝衣和明日的衣裳。”
“多谢太后娘娘。”杨清音对着寿康宫行了个礼,又对着安怡欠了欠身。
沈若华冲安怡点了点头,等她放下东西,才温声询问道:“姑姑,太液池那边,可发现落水的人是谁了?”
“人已经救上来了,是丞相家的二小姐。”安怡轻叹了一声。“她在太液池泡了许久,方才发了高热,人正在和风殿,太医都在那头。人还没醒,故而也不知是怎么晕的。”
安怡顿了顿,沉默半晌,复又开口:“沈小姐勿怪。太后特意让奴婢来问问,方才在太液池发生了什么。”
沈若华看了看她。
安怡解释道:“太后并不是不信任小姐,只是怕这无妄之灾,会让小姐名声受损。虽然王爷已经吩咐过不许将此事传出,但就算宾客不提,丞相家也不会轻易松口。故而,太后才让奴婢来问一问姑娘,可知道白云星为何落水。”
沈若华颔首示意自己明白,她情绪平和,仔细回想了片刻说道:“我当时正巧从清风亭出来,走到那儿的时候,有个人从边上的树林里窜了出来。她将我撞翻在地,我正巧磕到地面,便晕了过去。后头如何,我也并不知晓。”
安怡拧了拧眉,“姑娘的意思是,当时白云星,是自己从林中跑出来的?”
“我也不知是不是她,天色那样昏暗,我并看不清她的面孔。”沈若华淡淡说。
安怡会意的点点头,欠身道:“奴婢知道了,现在就去禀告太后娘娘。沈小姐和杨小姐,也尽早歇息吧。”
“姑姑等等。”安怡正欲退下,却被沈若华喊住。
她张了张口,犹豫几息才问:“姑姑,王爷可出宫了吗?”
安怡一怔,回过神来便笑了,“小姐说的是荣亲王吗?王爷还不曾离宫呢,现下人在寿康宫陪太后说话。”
站在一边的杨清音也愣了愣,不知想到什么,眉开眼笑的问:“华儿想见九王爷吗?”
沈若华垂眸笑了笑,不自在的揪了揪手里的锦被,解释道:“不必了,王爷与太后说话,我便不打搅了。还请姑姑待我同王爷道一句谢,方才若不是王爷解围,我怕是要被斐王好一阵刁难。”
“是,姑娘的话,奴婢一定带到。”安怡福身行了个礼,缓缓退出了殿去。
杨清音屏退了身旁的宫女,顷身坐到沈若华身前,故作不悦的嗔道:“华儿连这样的事都瞒着我,可见,没将我当成姐妹。我这心里头有事,最先找你商量,你倒好,提也不提一回。”
沈若华哭笑不得,“表姐要我提什么?我又怎不把表姐当做姐妹了。”
“你若真把我当成姐妹,为何有了心上人,还不与我说?”杨清音一拍她身上的被子,“可见与我生分了!”
沈若华轻描淡写的开口:“哪有什么心上人,姻缘大事岂能儿戏,随意一个就能称为心上人了。”
杨清音抿了抿唇,收敛了调侃之意,仔细想想说道:“若是换了旁人,我怕是会要你多斟酌斟酌,毕竟这京中的男子,表面上看着光鲜,实则背地里的作风谁能知晓。就算是皇子也得掂量。但若是换成九王爷,我便有别的见解了。”
“那你倒是说说。”沈若华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也想听一听她能说出什么来。
杨清音信誓旦旦的道来,整整一炷香的功夫,说了不少霍孤的好话来,可见杨清音对他,的确是印象不差。
沈若华揉了揉颞颥,打断了杨清音,“好了好了,多谢表姐,我已经都清楚了。”沈若华笑说:“可见表姐对王爷的印象还着实不差。”
杨清音笑了笑,“说的就是敬畏有加,他素日看我们这些人,都是冷着一张面孔不好接近的,在你这倒是换了个人,单说方才在太液池维护你,我便觉得他对你,的确有几分在意。”
“却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沈若华敛了敛眸,抚了抚锦被上的金纹,“顺应天意。左右还早,我不急这些……”
杨清音握住她的手拍了拍,“话虽这么说,但既然眼前有合适的人,你也得好好思量,老天给了你姻缘,有时也要你自己抓住的,这好姻缘要是抓不住,平白无故便宜了别人,日后回想起来,可不要悔死。”
沈若华笑了笑,“是,那我得帮表姐好好抓住陈殷这个姻缘,定不让他被旁人带了过去。”
“惯会取笑我。”杨清音推了推她,羞红了一张脸。
沈若华脸上带着笑,眼底的纠结却并未隐去,反而在杨清音不注意时晕染的越发深沉。
她心不在焉的捻了捻指腹。
扪心自问、
可要搏一搏吗?
但若是输了怎么办?
走这一盘棋,还是前世今生的第一遭。
重生回来,她本也没有想短情绝爱的意思。
当时想着,报了仇以后安定下来,找一个老实的人嫁了。无需他地位多高,才学如何出众,只要能与她在性子上合的来,不求举案齐眉,但求相敬如宾就好。
她打算的好好的,却没想到竟然和他生了心思。
她怕是心悦他的,纵然不到愿意为他割舍什么的地步,但若让她找一位结伴成家之人,她脑中之人是他。
但他对自己、与自己对他,真的是一样的吗?
沈若华搭上自己的腕处,微微摩挲了片刻。
她坠湖那一次,他曾给自己喂过药,她隐约在他手腕上,看见了一处伤疤。
那伤疤很特殊,并不是刀剑留下的,而像是牙印。
她后来仔细关注过,也确认了那个牙印,是她那一日在丞相府留下的。
那一晚,在丞相府书房出现的黑衣人就是他。
他去丞相府的目的昭然若揭,他想要皇位的野心已经无需再证实。
而沈若华很清楚,凭借他的手腕和势力,只要赢得民心,坐上皇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若是他做了皇帝,他真能容得下杨家吗?
沈若华口中发苦,眼底带着淡淡的讽笑。
她无法笃定,霍孤上位后,不会是第二个公孙荀。
更何况比之公孙荀对皇位的渴求,霍孤也是不遑多让,她如何能保证,可以让杨家全身而退。
沈若华看了一眼杨清音,嘴角的笑容有些自嘲。
说什么顺应天意,也不过是她心里的侥幸罢了。
…
…
和风殿
白云锦看着躺在榻上,脸烧的通红的白云星,一脸厌烦的别过了头。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本来在太液池那头,趁着沈若华孤身一人,只要无声无息的将她人按进太液池中,就能轻而易举的了结了她的性命。
只是没想到这蠢货如此愚笨,直接上前去推。
结果没能把沈若华推下去,反而自己掉了下去!
你自己掉下去也不算坏事。被人救起来,只要指认是沈若华下手,就算不能定她的罪,也能给她招来不小的麻烦,毕竟当时在太液池,只有沈若华和她两个人!
结果她倒好,害人不成,自己反倒发了高热,轻而易举的让沈若华脱了罪。
白云锦只要想起方才在太液池的一幕,头就一阵阵的疼。
她本还寄希望于公孙衍,只是没想到他平日里威风,到了霍孤面前胆子小的还不如一直鹌鹑!
白云锦烦躁的敲了敲身旁的桌案。
蓦地,倒在榻上的白云星动了动身子,咳嗽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