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涔踩着月色,匆匆忙忙出门,跟着侍卫西序直奔县衙二堂。
彼时,赫连长澈气得面色铁青,坐在椅子上只喘粗气,云青辞刚给他换了药,衣衫都还没系好,一看到梅涔,就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站起身,扑过去,一把拉住梅涔的胳膊,“老师,帮我!”
梅涔很少看到他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幼时爱吃爱玩,但从不这样展露自己的心意喜好。
他出声安抚,“殿下,勿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边问,并一边抬手帮他理好衣衫,理衣衫的时候,瞥了一眼那伤口,被纱布遮住了,但纱布没遮住的地方,还红肿着。
那伤口,特深,昨日他跟肖策都看过的。
赫连长澈请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急切开口,“茅屋坪那一批粮草,本是今岁新粮,现在全是蛀虫吃空的糙糠,风将军气不过,一时冲动,送了一部分去京城,这可如何是好?”
梅涔略一思索,便又安抚,“殿下稍安,想必那一部分粮草才运走一日,现在快马加鞭,还可以追回来。”
赫连长澈松了口气,刚唤人,预备下令去追那批粮草,却听见了轮椅声。
梅涔顺着那轮椅声音望过去,看见了一白衣男子,瘦骨嶙峋,有几分出尘的意味,但那股病气又将他摁在了凡尘里,出不了尘。
赫连长澈也望了过去,一看见江先,心头渐渐有了底,他动了动嘴唇,唤了声先生。
梅涔听了这声称呼,微微挑了挑眉,又打量了几眼那白衣男子,而立之年,看久了,竟也看出了几分熟悉之感。
同时心生疑惑,殿下称他为先生,怎地不见出席宴会呢?此时来,又是为了何事?
等近了,赫连长澈朝他引荐,“老师,这是江先,号青棠,身子抱恙,一般不出门,是以,没出现在宴席上。”
又朝江先引荐,“先生,这是我的老师,梅翰林。”
仓促间,介绍二人互相认识,江先抱拳,“王爷安,翰林大人安!”
梅涔也颔首,回了一句,“先生安!”
赫连长澈出声问,“先生身子抱恙,需好生安歇,怎地冒着夜风出来了?”
江先也不打哑谜,开门见山,“先前的喧哗,我在三堂略有耳闻,向时宴席上喝得有点多,回去结结巴巴说了些酒话,我想听听王爷跟老师对此事的看法。”
赫连长澈看一眼梅涔,意在征询,梅涔朝他颔首,示意他但说无妨,他打扫了一下喉咙,“此事,事关重大,若是闹僵起来,怕是收不了场,正商量着,准备下令先追回来。”
江先听了,兀自摇头,他环视一周,二堂没几个人,便知在场的都是赫连长澈信得过的人,也无需回避,直接出声,“我倒是持相反的意见。”
赫连长澈问,“此话何意?”
其实他是明白她的用意的,做这一出,无非就是做给肖策跟梅涔看的。
梅涔皱眉,他其实也猜到了这位先生的意思,只是,他还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不敢定义这件事,刚刚说可以追回来,不过也是为了安抚殿下。
江先的手指在膝头点了点,“风将军一气之下,送了一部分废粮回京城,消息一旦传出来,这批粮草,自是有人去追的,王爷的人,能快得过人家?”
赫连长澈看着梅涔,梅涔朝他颔首,又看了一眼江先,接话,“按照先生的意思,谁动手脚换了粮,自然就会派人去追截,因为这批粮一旦到了京城,定会震惊朝野。”
江先冷笑一声,“不知道王爷跟梅大人还记得当年那桩腐粮案不?”
梅涔跟赫连长澈对视一眼,梅涔渐渐皱眉,他也由此想起来了江先是何人,难怪看起眼熟,这人就是曾经那位治水天才,在北地颇为有名。
梅涔扫一眼赫连长澈,又扫一眼江先,心里渐渐明朗起来,他不动声色的掩饰住内心的澎湃,温声说记得。
江先点头,“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最后不了了之,”他顿了顿,直言不讳,“此案,怎么看,都与那案子有异曲同工之处。”
赫连长澈心头一跳,他刚刚气狠了,忘了跟她通气,难道她是有发现了才这么做?可她为什么将事情闹这么大还不跟自己通气呢?
江先又道:“不管动手脚的人是不是同一批,风将军这一股子邪火侠气来的正是时候,国难当头,还有人一心内讧,这样的人,就该揭露出来,让朝堂上的百官知晓他们的真面目。”
梅涔皱眉,不温不火地问了句,“敢问先生,是要为先前那桩无解的腐粮案翻案?”
他问的直接,江先也答得直接,“不瞒王爷跟大人,鄙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梅涔凝了神色,肃容看着江先,“王爷年纪尚小,根基不稳,先生是不是太心急呢?”
江先也正了面色,反问,“急吗?”
“您是王爷的老师,觉得王爷年纪尚小,不舍得放手,情有可原,”江先一顿,声音骤寒,“可是在我这里,不是,他是当今皇七子,是宁王,论德行,论才能,论运道,当继承大统。”
梅涔眉心一抽,环视一周,沉声道:“先生慎言!”
虽然心里着实这么想,可这样开诚布公的说出来,梅涔难免不适应,他素来谨慎,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哪怕他刚刚在驿馆的时候,还在想为其筹谋夺嫡的事,但他不会说出来。
江先沉声开口,“鄙人不才,但今日不妨跟大人交心一言,这储君之位,只能由宁王来坐,否则,大渝危矣。”
“您是宁王的老师,质疑鄙人是应当,但您也自当明白,这江山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国将不国。”
他刚刚说话带了气力,引发咳嗽,他闷声咳了起来,一旁的云青辞立马掏出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喂给他。
自那回被风珏罚过后,他们没在那样吵闹过了,而且江先刚刚的气势真的震惊到她了,且,只要是为北晋王翻案的,她都高看一眼。
吃了药,喘匀了气,江先接着道:“您可以不放心我等,毕竟我等是先北晋王旧部,确实是想翻案,这本就是一场合作,谁也不亏,双赢的局面。”
梅涔不说话,沉眸看着他,而后看向赫连长澈,他知道,这话不假,他们只想翻案,目前跟自己所谋也没有矛盾冲突。
赫连长澈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觑眼看看这个,又觑眼看看那个,最后轻轻唤了老师,这态度很明显。
梅涔嗯了声,看着他,想说的话很多,最后只问了一句,“殿下真想清楚呢?”
这条路不好走,没有足够的决心跟坚韧,是走不下去的,他不得不多此一问。
赫连长澈点头,轻声说:“我想好了,老师。”
梅涔沉默了,半刻后才颔首,还是没出声说出自己的意思,面色依旧凝重。
江先不理会,他见过不少心思深沉的人,不缺他梅涔一个,几年前也听过此人不少风评,都是溢美之词,中书令的嫡孙,差不了。
赫连长澈见梅涔如此,便心知他是同意的,越发的有底,他问江先,“还请先生解惑,先生刚刚说此事现在可以闹大,是何意?”
江先垂眸,掐指算了算,“我得先见见风将军,有些细节,我问清楚了才好为王爷解惑。”
赫连长澈抿唇,刚刚把她连同那些人一起关进牢房去了,他本不想关她,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配合她,当时也着实是气恼得很。
“风将军有失职之责,又不经本王同意,擅自做主送废粮去京都,不成体统,现已押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