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人唾弃”那四个字入耳起,心腔就乱了声音,她极力忍,不让自己有一点点异样,她知晓江先厉害,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发现端倪。
她将苦涩和哀痛压在心底最深处,狠狠地隐忍,隐而不发,硬撑着听完那句话,除了曲北鹤三个字,旁的一概没入耳。
无论过去一年,还是过去十年,这个名字一入耳,就入心,刺痛心扉。
曲北鹤这三个字,就是这世间攻击她风珏最锋利的刀,不能一刀毙命,却刀刀刺骨锥心。
无论在何处,又在何时,她都躲不开这把刀,她也不想躲。
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稳声问:“人人喊打喊杀的败将叛将,我自是听说过,不过,此人,先生怎么看?”
江先将视线投向一边,只留给身边的人一个侧面,他先是自嘲一笑,后说了句话,这句话,让风珏不再计较他任何疯言疯语。
“若说他曲北鹤是败将,我江先可以认;若说要我江青棠认他曲北鹤是叛将,拿走我这颗项上人头,也不认。”
风珏捏住手指,心中的震荡无法掩饰,她轻咳了两声,试着问:“先生为何说的如此肯定?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
江先冷哼一声,“这话不是我第一次说,我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北晋王从来没认过曲北鹤是叛将这件事,至死没认。”
“可惜,我们这话没人听。”他又呢喃一声。
江先看着窗台上的斜晖,情绪毕露,“若说曲北鹤是叛将,那我就是叛臣,我被敌军俘虏,被关了这么多年,跟他们有那么多来往,不是更证据确凿?”
“世人都说他是叛将,证据呢?可曾有能拿的出确凿的证据?打了败仗就是叛将吗?我北九军可从没这样的军法。”
“他为什么打败仗,天下人都是瞎的吗?二十万敌军一夜突袭,他自己手里不到两万兵,整个北一西大营才六万人马,还有四万人马分散在各个将军手里。”
这一席话,他是带着情绪说的,废了他不少力气,说完就喘气不赢,又硬挺挺倒了回去,力道之大,背脊骨砸进毛毯里发出闷响。
风珏看着他,心头被苦涩填满了,看他这样,觉得此人不嬉笑的时候,也挺可怕的,太严肃太悲情。
她低声说:“听说是有证据的,不过见过那证据的人很少。”
“弄虚作假,肯定不敢示人,”江先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他定定地看着风珏,“你套了我这么多话,我也不计较,只要你能弄死杨思敏那狗贼。”
风珏点头,忍住心中惊涛,沉声道:“可以一试。”
江先也颔首,他听向时说过,此人能碾压旧部众人,智勇双全,应该是没问题的。
“你现在就可以去城头上,骂那老贼,什么都可以骂,怎么难听怎么骂,骂到他愿意亲自下场与你一战为止,那时候,你不要急着与他一战,你先来此处寻我,我告诉你一句话,再战。”
风珏盯着江先,很是不解,想问是句什么话,而此时的江先,已经没有力气解释太多,只伸出三根手指头。
“你让我先骂他三天?”她试着问。
江先点头。
风珏心头怦怦跳,看来先前在城头骂对了,早知如此,应该再骂狠一点的,不过没关系,明日再去。
斜晖跃上窗台,余温还很足,江先已经开始觉得冷了,他将另一床毯子扯到自己身上,裹紧,疲倦的依偎着,没再出声。
风珏也没出声,静坐着,彼此沉默,整个屋子都寂静无声,偶有几声咳嗽从摇椅上传出。
向时从外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诡异的一幕,起先他还以为是江先惹怒了将军,讨好般的跑过来,“将军,您怎么来了?”
风珏好像才回神,看了一眼他,“哦,没事,我就是跟江先生说了几句话。”
“只说话?打吐我的事,不认了?说养我的事,也不认了?”江先幽幽的声音从摇椅里传来,时断时续。
向时头又大了,“......将军,那个,青棠兄他喜欢浑说,当不得真,您别理他就是了。”
风珏看着江先,半晌后,点头,“嗯,认。”
向时:“......”
向时当场就傻眼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他不知道的事?怎么会这样,江先不着调也就罢了,怎么将军也这样呢?什么叫打吐他?又什么叫养他?
“不是,这什么情况呀,将军?”
风珏垂眸想了想,“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她站起身,“我先走了,你给他加床厚被子,他畏寒,还有,他体内痰湿重,别让他后背着凉,想法子用热物贴着。”
向时一一记住了,看着将军出门,等将军的背影一过转角,他就扑向摇椅,摇着江先问,“诶,你怎么将军呢,他今日好像跟往日不同。”
江先看着向时,有气无力道:“可能是我把他惹毛了。”
向时深感无语,惹毛了不是挨揍么,怎么倒还关心上了,不过他没再缠着江先说话,因为他发现江先特别疲倦,整个人都不大好。
他站起身去抱厚被子的时候,看见摇椅旁有一个铜盆,充当痰盂,他心想,将军还真细心,对江先也是真的细致周到。
一回自己院,风珏就去寻左戎,两人一起煮了晚膳,左戎给向时他们送饭食的时候,她端着米粥去了赫连长澈房里。
赫连长澈一直在等她,一见她就察觉出了不同,她今日眉头比往日冷硬些,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还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她,喂自己喝粥的时候,每一勺的间隔越来越短,看来她有要紧事要忙。
今日一整日,此时才见她,见了又要走,看来是真的有事情,他不问,只安静的喝粥。
一碗粥喝完,她果然没做什么停留,直接告退了,赫连长澈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胡乱猜测是因为什么事,可事情实在太多了,哪一件都重要,他也拿不准到底是哪件,便就此不得安眠。
他睡不着,就细听外头的动静。
她在院子里练剑,剑风凌厉,招招毙命,看来她今日心情很不好。
经常听她练剑,她练剑大都比较温和,很少有这种招招凌厉奔着取命去的。
她练了大半夜的剑,他也听了大半夜,五更时分,才迷糊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今日早上还是左戎来伺候自己的,一直到晚膳时,才得以见她一面,想问她在做什么,可又问不出口,因为现在所有的事都压在她身上,她事事亲力亲为,自是没什么时间浪费在后院里。
这样维持了两日,第三日,他实在好奇,问左戎,“你主子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主要在忙什么?”
左戎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实话,他不喜欢撒谎,也不擅长撒谎,“在骂架。”
“骂架?跟谁骂?”赫连长澈心头一惊,忙得不见人影,原来是在骂架,是城里那些人又在闹事吗。
“在城墙上,跟敌军骂。”
赫连长澈又一惊,同时忧急,“为什么骂?她有跟你说吗?”
左戎摇头,“主子不许我问,问就说我不乖,”说到此,他想起那日在城墙上,明明说好不再激怒敌军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要激怒杨思敏那厮,“本来说了不再骂的,怕激怒对方,现在又天天骂,估计是有了新的法子。”
“嗯,”赫连长澈也点头,“你主子她自来点子多,想法多,定是在谋划什么。”
“只是我担忧,我们现在,就她跟你们两三个人撑着,希望她心中有数,”赫连长澈哀叹一声,“我现在,就是个废人,只帮倒忙。”
“你多看着她点,她让你做什么就什么,不让你做的,就不做。”
左戎点头,“嗯,我会的,王爷放心。”
就在赫连长澈隐隐担忧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一个消息打乱了呼吸,杨思敏要跟她约战,决胜负,也决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