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珏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便没作声,起身去炉子旁倒了一杯滚开的开水,忍着那灼热之感,放在摇椅一旁的矮几上,备用。
江先嘴上说不用,手却很诚实,歪着身子就去拿,风珏先他一步,放进了他手里。
他似乎感觉不到烫一样,不缩手不龇牙,直接往口中送,风珏看着这一幕,心头一抽,这画面,她见过无数次,柳子歇也是这样的,喝滚水不知烫。
不知道为什么,她再一次从这人身上看到了柳子歇的影子,心头很不是滋味,转身去弄了草木灰回来,掩住了地上的痰液。
收拾干净后,又找了个铜盆,装些草木灰,端到摇椅旁放着备用,久咳之人,痰液多。
江先一杯滚水喝完,看着他忙这些,又欠,“将军这么贤惠,跟个小媳妇儿样,要不,你就跟了我吧,我不嫌你是男子。”
风珏眼皮猛的抽搐几下,心头那股异样的难受登时没了,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只有哑了或是去地府了,才不会找打,不对,就是在地府,也没有鬼能忍住不抽他。
一盏茶前,这人还那样难过,眼角都湿了,这才一盏茶的功夫,又开始嘴欠找揍。
“先生这张嘴,挨了不少揍吧?”她尽量问的心平气和。
江先歪在摇椅里,斜眼看着对面恨不得跳起来揍自己,又不得不极力忍的人,大言不惭道:“这个,还真没。”
风珏无语一噎,最后甘拜下风,感慨一句,“先生所见之人,真是好涵养。”
“但不包括你,”江先紧跟着说,“你现在就想打我,我看得出来,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风珏:“......看得出就好。”
江先看对面的人咬牙切齿又极力忍的模样,像是得了这几年来唯一的乐趣,“那你到底跟不跟我?我这么一表人才,又不丑。”
趁人跳过来揍自己之前,他又改口,“不跟我也行,把你那位小侍卫送给我,总行吧?”
“丫的,”再也忍不住了,她本来就是急性子,跟这人周旋这么久已经是很为难自己的事了,要不是为了那句话,谁来惹这个疯子,“你是真他爹的找揍是不是?”
她轻轻松松就将江先一把从摇椅里拎着举了起来,威胁之意甚浓。
江先也不惧,不挣不扎,不喊不叫,不服软不求饶,还抓到了一个重点,“诶,为什么是他爹的找揍,不是他娘的找揍?”
风珏举着人,心里狂骂,都这时候了,还嘴欠,这都是什么人,他奶奶的,这货果真不一般,不能惹。
“你是不是恨你爹,所以才这么骂?”
此话一出,风珏面色一沉,周身寒气陡涨,冷冷地盯着江先,要不是顾忌这货脆皮,经不起自己一摔,她真会当场将他扔地上。
江先看着她那双寒眸,也知道自己这话触了逆鳞,他还没来得及找补,那嗓子眼就又痒了起来,很不合时宜的咳嗽起来。
他太瘦了,一咳又牵动全身,衣衫锁不住他的骨骼,咳得狠了,就忍不住蜷缩起来,看着他难受成这样,风珏眼眸里的寒意消退了一大半。
她放低了他,让他的脚能踩在自己脚背上,因为他咳的佝偻着身子,她一眼就望见了他的背脊,肩胛骨高高耸立,背上的脊梁骨那么清晰,那么弯。
形销骨立也不过如此,她心软了,将人放回摇椅里,又像先前那样,按穴位推拿,运起一股内力传过去,又让他吐了一大口痰液。
这一番折腾下来,江先已经彻底没力气了,没力气贫嘴,也没力气喘气,微微张着嘴,让空气自己流入喉头去。
许久后,他才缓过气,眼角又湿了一片。
风珏见他如此,也不多费口舌,“告诉我,怎么弄死杨思敏,我接云姑娘进城,给你治病。”
江先一愣,“云姑娘?”
“此云姑娘非彼云姑娘,就是你那位云姑娘的徒弟,云青辞,得师傅亲传,医术了得。”
江先反应过来了,他记得云姑娘是有个徒弟的,也跟云姑娘姓,只是他刚刚不在状态,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江先愣了愣,看来那侍卫果真把话告诉他了,果真跟向时说的一样,连侍卫都不简单,那么多假话里头,也能捕捉到这一句真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而后伸出一根大拇指。
“什么意思?”风珏皱眉,“你是说阿戎竟能从你那一百句废话中,找到这一句?”
江先点头,心道,默契呀,竟然还有这么心有灵犀的人。
“不是,”她如实道,“他心思单纯如幼童,想不到这么多,是我问出来的。”
江先点点头,心想,有你这样的主子,他也不会差。
见他不说话,风珏又出声,“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得想法子突围,水道无法弄你们出城,那就只要来场硬仗,你告诉我怎么弄死杨思敏那狗贼,我答应你,王爷一定会养好你的身子。”
江先迷了迷眼,拇指在身下的软毛毯子上捻了捻,闻言知意,听这话,他是在替王爷示好,“为什么不是你养?”
风珏一愣,随即点点头,“好说,我养也行,”她也搓了搓手指,“我养就我养。”
江先见他不露实情,便一反常态,直接问,“将军是在替王爷示好吗?”
风珏摇头,“不是,我就一粗人,做不来这些精细事,王爷若想向先生示好,他自是会亲自来,”她顿了一下,“不过王爷染病又被刺了一刀,卧榻多日,无法下地,就是想来,也要等些时日,不说痊愈,也得能下地了才能来。”
这事江先听向时说了,不免也皱了皱眉头,“敢刺杀当朝皇子,自寻死路。”
风珏颔首,“多半是杨思敏那狗贼指使的。”
“堂堂郡王被当众刺杀欺辱,这等事,递回京都了吗?”
风珏无奈摊手,“被围困死了,消息传不出去。”
“不是有那只鹰吗?”
“不行的,这是我私人的,就是传出去,若是有人从中作梗的话,消息很难递到皇上手里,再说,那鹰此后也没再来,”她就此借话,“所以,还请大人帮我,弄死杨思敏,刻不容缓。”
江先抿唇想了想,随后问了一句,“听那背时娃儿说,将军武艺非凡,若是跟那老贼杨思敏一战,可有胜算?”
风珏咬了一下腮窝,认真想了一会儿,“没交过手,不知对方功夫深浅,但可以一试。”
她看着江先,“若是有我方军队的人作参考的话,更有把握一点。”
江先想了想,“北九军以前的那些少年将军,你可有了解?有人死于他手,那位将军武艺很是了得,是军中翘楚,很得北晋王的看重。”
她刮了一下鼻头,问,“北晋王旧部,有些许了解,不知大人说的那位将军是谁?”
江先皱眉思索了一下,“这位将军虽然死在了他手里,不过我不认为是他技不如人,我倒是觉得是车轮战太损耗体能,是因精疲力竭而亡,累死的。”
风珏心中顿时起疑,手指不自觉的回握,紧扣膝头,再一次出声问,“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位将军?不知道我听没听说过。”
江先唇角一扯,难得显露出情绪,他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很少这样情绪鲜明。
“听,你肯定听说过,毕竟是人人唾弃,恨不得鞭尸的败将嘛,”他唇角挂满苦涩,那种苦,看得见,也听得出,“就是先北一西大营的主将,曲北鹤,被人人骂败将叛将那一个,你听说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