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那翻滚堆积的黑云也已散尽,太阳不再掩面,要不是树叶上还挂着水珠,好像这场雨没来过一般。
被雨水冲洗过后的后墙,无一丝尘埃,墙边的栀子花树苍翠欲滴,花更白,叶更绿,清新脱俗的惹人沉醉。
“你怎么帮?”赫连长澈尽管压低了声音,可那种渴求却没掩饰,也掩饰不住。
“将计就计,”她亦是低声说,“王爷被困瓮城,身染疫病,命悬一线,如此危境,城内的百姓竟敢围困王爷所住的县衙,这个消息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您猜皇上会如何想呢?”
赫连长澈手指不自觉的搓了搓,顺着这话想下去。
“只要父皇没厌弃我,定不能容忍吧,这关系到天家的颜面。”
风珏点头又摇头,“王爷想想看,皇上就是再不喜再厌烦,能容忍百姓来欺负他的皇子?他的皇子只能他自己拿捏掌控,哪怕是这个皇子被别的皇子欺负,也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身份是一样的。”
“但,若是活在乱泥里的下三滥也敢欺辱他的皇子,您猜皇上会不会发怒?”
“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这些底层的人,都敢欺压他的皇子,不是公然打皇上的脸么?”
自古以来,皇权都不容侵犯,皇权至高无上,岂是可随意质疑挑战的?
赫连长澈心跳加快,他怎么就没琢磨到这一层面上来呢,是最近深思过度、心神恍惚的原因么。
她继续说下去,“还有,今日那些人一口一个杨大人,尊奉敌将杨思敏,却不能尊重自己国家的王爷,这些话一旦传开,到时候,不仅惹皇上更愤怒,就是三省六部的官员也会愤懑不平。”
她敲了敲膝盖,“而致使这一切的最根本的根源,是因为您手无实权。”
“亲身上战场的王爷,这些年递回京城的捷报不少,又事事上报,绝无徇私舞弊,更无逾矩之举,皇上挑不出您的错处。”
“相比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的那几位,相对来说,您是让皇上觉得最贴心意的那一个,贴心意的被烂泥里的人这样对待,皇上就会心疼。”
“心疼之意是人间至贵,心疼这两个字,是比刀剑杀伤力更大的武器,皇上心疼您的时候,就会深思为什么会这样,等皇上琢磨透了,就会想着给您放权。”
她往后靠了靠,很随意的曲起左腿,将左臂曲撑在左膝上,继续分析,“兔死狐悲,保全自己的权势利益是大部分朝臣的本能,他们会不自觉地为自己筹谋,会以王爷此番经历为鉴,连王爷这样的人都会被民众这样对待,他们不免会想到自己。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在这件事情上,他们跟王爷是一条线上的,所以,只要还没站队的朝臣,尤其是清贵之流,他们便会顺水推舟。”
赫连长澈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可,使绊子的人也会不少,他们不会让我得逞的。”
风珏轻轻颔首,“可皇权不容亵渎,此事已经不是您一人的事了,是您所代表的至高皇权跟底层平民之间的矛盾,若有人真的在这时候从中作梗,惹怒皇上不说,就是三省六部的元老,也会有想法的。”
她看着赫连长澈,“三省中,您是有人的,您的那位老师是何等人物,在恰好时机,他只需递一句话给皇上,此事就成了。”
赫连长澈瞬时睁大眼眸,随即又一沉,“老师不会的,老师最是正直古板,独来独往这许多年,从不站队,只忠于父皇一人,这也是父皇看重老师的原因。”
风珏弯唇一笑,“入仕途的人,再怎么清风明月,也不会真的不偏不倚,只不过您的老师不一般,不轻易下注。”
“他就是现在还稳着不下注,可他也是您的老师,他的学生被平民欺负,他真能袖手旁观?况且,此事又如此的贴合皇上心意,他不顺势而为,是真的不想保住他高门世家的根基了吗?”
她看着赫连长澈的脸,很是冒昧的扯扯嘴角,“再说,您已经长大了,再过两年就该娶妻完婚,据我所知,中书令可是很宝贝他的那个孙女,您的老师也很疼宠他的胞妹,此女身份高贵,必定是要入皇家的,您想想看,他们是愿意跟您结好,还是跟那几位结好?”
赫连长澈眼里又一沉,听她说这些的时候,心口有一瞬间的失音,他看着她,有一瞬感觉眼前这人很陌生,自己从没了解过她。
她看着他渐渐沉下去的眸子,没有停话,“您还有什么可犹疑的,您在京都有人,也该听说了,齐王、楚王这几年有意无意的跟中书令示好,东宫那头更是都上门了几回,京城权贵都盯着那梅家女郎,您也该向您的那位老师示好了。”
赫连长澈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明白她的话一般。
“这就是一个机会,您在获得实权的同时,也趁机向您的老师抛枝,”她放下手肘,随意揉一揉,“若是之前,您无实权,不敢有所表示,得了实权后,就该有个态度了,那梅家女郎才貌双全,性情温婉,京都权贵百家求之不得,您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赫连长澈扣紧手指,痴痴问,“你想我娶老师的胞妹?”
风珏一怔,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很是果断的点头,“是呀,若得此女,中书令跟梅翰林就是您的助力,您没有母族为依靠,就要寻个背景足够强大的妻子,要不然,您将来回到京城,怎么跟那几位抗衡?”
赫连长澈呆愣的看着她,他没在她那双深沉且真挚的眸子里看到别样的情绪,唯有诚挚。
很久后,他才点头,温声说:“你说的有理。”
见他没有很欣喜,她又弯了眉眼,“末将听说那梅家女郎的才情相貌名冠京城,是京城一绝,您若娶回王府,不知要惹多少京城世家子眼红,您呀,万不可错失良机。”
赫连长澈垂下眼眸,不再看她,闷闷出声,“既是如此贵女,又有百家相求,怎可看上我这个不得宠的郡王?”
他叹了一气,“再说,即使我真有此心,也是不被父皇允许的。”
风珏无力的眨了眨眼眸,“皇上不让您求,那就想法子让他自己先发话,让他颁旨意恩赐。”
赫连长澈依旧垂眸,无声摇头。
“所以,这一举两得的机会就在瓮城,您信我,会成的。”她满怀信心。
赫连长澈心口闷得很,不知道为什么,她说的这事真的是好事,一旦成了,自己既得了实权,又得了一个攀上中书令的机会,可他此时就是高兴不起来。
“我刚说了,得让皇上心疼您,抓住皇上的心疼,就成了,”她挑了一下眉,“中书令是头老狐狸,什么都看得明白,只要皇上心疼您,他心底也就有数了。”
赫连长澈微微偏头,不知道她为什么说的这么肯定,还这么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自己要得权势和美人。
“诶,您别这么看我,”她弯着眉眼看过去,“您跟那位梅家女郎年龄相配,中书令跟梅翰林又是看着您长大的,您自己又行得端立得稳,没有谁比您更合适,择婿择妻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强强联手莫过如此。”
赫连长澈抿唇看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风珏又一怔,“我为什么不高兴?这样难碰难遇的天作之合,我当然为王爷高兴呀。”
赫连长澈看着她的笑,心口揪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所以,现在就将计就计,抓住皇上的心意,让皇上心疼您。”
“在这瓮城,我们本就身处绝境,那就不妨推波助澜一把,更惨烈一些,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一个机会,王爷,这是一个利弊不好定论的机会。”
赫连长澈垂下眼皮,闷声应,“嗯,我知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