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长澈沉着脸,冷着眉,将视线化为利刃,环视一周,最后看向风珏,“你的兵,勇猛,能打,这是事实,大家有目共睹,本王很欣慰。”
他声音骤寒,“但,这样的兵,不是本王想要的兵,本王想要的兵,不仅要能打,还要守法!要有脑子!我的兵,可以有一身傲骨,绝不能空有一身傲气!”
“能打不守法的,那叫莽夫,是土匪!这样的莽人,本王去山里可以抓一把!”
“遵纪守法,骁勇善战,那才叫良将!这样的良将,应该就在你们中间,你们不该让本王看走眼。”
他声音再添几分厚重,“南有罗家兵,西有长林军,东有戚家将,我北地有什么?”
他死死盯着下头那一圈将士,“你们现在就告诉本王,咱们北地有什么呢?是先北晋王的北九军吗?”
谁不知道,北九军在先北晋王故去后不久,就被四分五裂,划分到旁的驻地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北九军。
这些话,比直接骂祖宗还令人难受,这一声声质问,似一把利刃,直戳心窝。
作为一个骁勇善战且有理想的将士,何人能背得住这些话?全都低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敛去了傲气,屏气不语。
裴野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能陪着听训。
风珏忍住心里的难过,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请罪,“末将失职,请王爷责罚。”
除了这句话,她也说不出旁的了,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到难过,剜心的那种难过。
左戎跪在她侧后方,抱拳认错,“是属下操练无方,在王爷面前失仪,属下甘愿受罚。”
赫连长澈看了眼左戎,沉声道:“你还没答应当本王的将,你该不该罚,本王说了不算,得你主子风将军说了才算。”
赫连长澈这算是给了左戎莫大的台面,当着众位士兵的面,告诉他们,这位,你们刚刚不放在眼里的人,是本王求都还没求来的将。
这时候,下头的那些人才知道今日因为目中无人犯了什么样的错,全都老实跪着,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赫连长澈本来还想问一问左戎,问他要不要入营受封,但在这一刻,他犹疑了,之前是他想地过于简单,左戎如今是眼盲之人,像今日之事,比比皆是,一旦接了殊荣,混迹众将和朝官之间,此种情形只多不少。
风珏是不会舍得他再遭受今日这种欺辱的,他决定不逼他了。
想了想昨日逼问他的那句话,他想收回。
人,果真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倘若今日不碰见这一幕,他怎会知晓左戎真的入了军营,会有这么多麻烦和难处。
风珏垂眸,接话,“多谢王爷厚意,今日之事,是末将失职,末将甘愿受罚。”
起头闹事的那几个兵油子,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跪着上前,诚心认错。
风珏转眸看向他们,冷声说:“罚,确实该罚,等本将领了王爷的军棍,你们,再依军法处置。”
话已到了这个份上,全都被架在了火堆上,谁也不能退,军法就是军法,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谁也不能越过规矩去。
阴差阳错,多方失误,造就了现在这局面,几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次整顿军规的大好时机,赫连长澈知她心思,咬了咬牙,丢了句,“按军法处置。”
“风将军失职,脊杖十!本王亲自执刑。”就是打,也只能他自己打。
他瞟了眼不知所措的左戎,“左侍卫,监刑。”
又看着跪在下头的闹事者,寒声道:“凡目无军规,闹事者,脊杖二十。凡闹事者之长官,失职,皆杖十,裴将军执刑,众将士监刑。”
看着自己队里的人闹事,选择袖手旁观的那些长官,全都跟着受罚,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校尉,副将,这些人一个都没漏下。
连风将军都受罚了,他们又怎么躲得过去。
那些管住自己麾下的将领,暗自庆幸今日没有触碰王爷的霉头。
风珏恭恭敬敬地跪着,一声不吭地扛下了十军棍,就当着众将士的面。
赫连长澈这十军棍用了巧劲,雷声大雨点小,但为了逼真,也没敢放水太过,这十棍子下来,她的背脊火辣僵麻,抖得很厉害。
她背脊本就单薄,此时僵直着发抖,仿若误入凛冬的蝉翼。
生生跪着扛下了这十军棍,膝盖在地上磋磨的生疼,受完刑,她不太能站起来,赫连长澈丢了军棍,又伸手将人扶了一把。
罚她的时候,没能当众给她留情面,罚完了,不能再不给她该有的体面,她是将军,她在军中的威严不能丢。
左戎也弯腰去搀扶她,她就着二人的手站起身,咬牙忍,不让自己抖,可不太能忍得住。
赫连长澈看了她一眼,紧抿着唇,什么都没说,甩袖离开了练武场,走之前,冷眉扫了一圈下头的将士们,愤懑的冷哼了一声。
左戎暗里运起一股内力,轻轻贴上她的后背,被她推开了,这点子疼不算什么,连伤都算不上。
可她就是想让所有人看着,看着她被打,看着她被罚,让他们知道不遵守军规者是何样的下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以身作则,什么叫赏罚分明,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什么叫将军犯法与士兵同罪。
早该整顿军规了的,那日在阵前被质疑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不是因为她被质疑,而是因为人会功高自傲。
她僵直着背脊,任由自己在寒风里颤抖,她昂起头颅,凝望着下头的将士们,无声的看着。
下头的将士们却不大敢与他们的风将军对视,将军眼眸的沉寂和失望是那么的浓烈,那么的深重,一对视,就会难受。
良久后,她沉声说:“你们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下头的人一起认错,甘愿受罚。
她瞥一眼裴野,裴野会意,朗声道:“王爷有令,按军法处置,行刑。”
裴野执刑的时候,她就站在一旁观望,眼底的情绪浓厚到谁都看不懂,左戎像只小狗一样,站在她身后,好几次都忍不住要上前,可又顾忌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轻举妄动。
等裴野打完了人,左戎上前,抱拳认错,“今日之事,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子责罚。”
风珏沉眉看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日不罚你,你没做错,错的是我,是我没安排好。”
她再一次望向下头的将士,沉声说:“现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侍卫,以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只此一句,没有更多的言语。
下头的将士们早不敢向先前那样轻慢左戎,赶忙见礼,唤见过侍卫大人。
这一茬,总算是揭过去了。
没一会儿,风将军被王爷罚了十军棍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各处,向时领着他的人在西边教场练射击,听了这消息后,将弓箭扔给一旁的千夫长,跑来了练武场。
可他在练武场没看到风珏,只有左戎跟裴野在练兵,练武场一片寂静,兵戈相搏击地冷刃声格外刺耳,全场有条不紊,根本看不出来丝毫端倪。
他暗戳戳地又回去练兵,他可不敢去风珏那里八卦,说不定王爷就在他旁边,王爷就是真罚了他,事后也会找补。
他猜的没错,此时,赫连长澈就在去看风珏的路上,当他看见门口杵着两位带刀门卫的时候,眉头挑了挑,早上来还没有的,现在就安排上了。
听见侍卫跟赫连长澈的动静,风珏皱了皱眉,赶忙将衣裳穿好,绕过屏风,出门相迎。
“我来看看你背上的伤。”进门后,赫连长澈开门见山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