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数声脆响,是指关节骤然握紧发出的声音,脆响在空旷的夜里,清晰可闻。
向时在闻言的那一刹那睁大了眼眸,眼里的惊慌,一时掩藏不住,神情有一瞬间的失控。
他内心极震撼,应该说是恐慌更多,这人是怎么发现的,他是那么的笃定,甚至不是在商量。
“......将军这是什么话?我,我跟荀泠有仇,我们不合。”
风珏眯眼盯着对面的人,伸出一指,晃了晃,“向校尉,你没说实话。”
向时也抬眸看向对面的人,“这就是实话,众所周知,我跟荀泠不合,受他排挤打压,无法在北九军立足......”
风珏懒得跟他绕弯子,直言,“非也,这些昧地瞒天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不听,我也不要听什么真话,我只要你到时候传信就成。”
怕他反驳,风珏又丢了一句,“他要真的不能容你,何须大费周章把你挤去河中府,哪个荒漠边关不能丢?丢去喂狼也成。”
向时:“......”
他心思也转的极快,将心下那股恐慌强行压下后,他慢慢回过味来,自己这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半刻钟前,对方还虚以委蛇地说不敢私自抢江青棠,现在就敢私自跟扶风城那边联手,他哪里是不敢,明明就敢的很!
这一刻,他只一个感觉,这人太可怕了,不仅看清了自己跟荀泠的那些障眼法,还真的敢私自行事。
等他回到自己营帐后,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无力的捏捏眉间,腿脚一下就软了。
他瘫坐于矮榻上,暗自苦笑,自己这是送上门去让人拿捏,还是疏忽了,没想到营里还有这样的角色,只望识破那些障眼法的人不多。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风珏会将此事捅出去,一是他们现在是利益一体,二是他还是愿意相信风珏的品性跟作风,要不然抢人一事他也不敢轻易找上这人。
同时,他也很郁闷,一是被他识破了自己跟荀泠的那些骗人的伎俩。二是,他对这人有了阴影,无形中就被这人的气场所镇住,不敢不听他的指令。
他好像从这人身上看到了自家兄长的影子,明明说话不吼不喊的,却总是有种不容抗拒的气压。
最主要的是,他是个很复杂的人,不能轻易定义。他讲规矩的时候,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若是遇到特殊情况,需事急从权,他又能抛却条条框框,不拘泥于小节。
自那夜离开风珏的营帐后,他躲了这人好几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人,便日日勤练士兵,谋划着挖沟的事情。
倒是这人先找上门来了,他一本正经的跟自己商议挖沟的事情,仿若那晚的事没发生过一般,见他如此,向时悬着不安的一颗心这才慢慢落下来。
议到正事,两人浑然忘我,一议就是一两个时辰,挖沟引水的事议出了个七七八八。
自此,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再提起那晚议的事说的话,只一门心思扑在战事上。
于战事布局这一块,两个人的意见又出奇的相合,相处的越久,越是觉得合拍,倒也相安无事。
他二人一边领兵挖沟,一边筹谋向四步营发兵的事。
然而,不等他们向四步营进军,北燕那边先有了动静。
天启三十八年九月初九这日,萧炎调兵一万,派将军齐明向茶花岭发动攻击。
这一次,斥候营探取消息及时,风珏跟向时二人早有防备,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尽管早有防备,但敌军兵力强于我方快两倍了,这一战防守地比较吃力,且损耗巨大。
齐明是一个古板守旧的老将,指挥作战是一把好手,从头天午时发动进攻,一直打到第二日未时,双方才鸣金收兵。
双方将士打了整整一日一夜,将士们都疲乏至极,又困又饿,随便找个地儿就能躺下来睡一觉。
然而,就在众人都疲乏困顿之际,风珏却找上向时,暗里给向时下了个命令,“你若想我帮你抢出那位青棠先生,就给我死守住茶花岭。”
刚经历一场激战,向时又累又饿,脸上还挂了彩,脑子本就困顿迷糊,猛地听到这句话,一时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先是一激灵,后又陷入困惑茫然,不是一起守么,怎么就成了自己死守?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跟不上这人的脑子,明明都才从战场上下来,大多都困乏萎靡,这人怎么还这么生龙活虎,好像感觉不到累一样。
见他愣怔不语,风珏也没理他,继续道:“不需要你守多久,就一日,裴野的人马,后日一定会到。”
“就这一日,你务必给我收住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撑到援军到,否则,我就没命帮你抢人。”
向时原本因饿乏而困顿如浆糊一样的脑子,在听到这句话后,瞬时清明了,怎么就没命抢人了?
“风将军,你,你......”向时一个能说会道的青年,硬是把自己急成了结巴,你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完整。
等调整好语气,向时才把话说顺,“那将军你呢?”
问出这句话后,他慢了几拍的脑子终于跟上来了,又问,“将军还有旁的计划?”
风珏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指关节反扣桌面,发出咚咚闷响,“没错,你不觉得齐明攻打茶花岭地时机,也是拿下四步营地好时机吗?”
向时:“......”
刚刚清明的脑子在这一刻彻底停止转动,他惊出了一身汗,这跟他们之前商议的不一样。
惊撼了半晌,脑子又才运转起来,向时觉得眼前这人不仅可怕,还很疯。
又过了半晌,向时才幽幽开口,“......将军,你怎么敢想的?我们现在,御敌都吃力,哪来的兵去攻打四步营?”
“要兵没兵,要武器没武器,”他下意识的朝营房外望,“就外面的这些人马,没挂彩的也累成一滩泥,将军还是吃点东西后赶紧歇息,齐明那人又老又硬,指不定夜里还来偷袭。”
风珏见他这副德行,也不怪他不信,自己的真实计划确实没跟他透露,她又扣了扣桌面,“那跟你无关,你现在只一个任务,就是死守茶花岭,要是失守了,弄丢茶花岭,抢人的事又得推后,你自己掂量掂量。”
向时盯着桌上的行军图,眉头紧皱。
见他一副愁眉紧锁的苦相,风珏也皱了眉,声音冷硬地不容拒绝。
“此处的兵,我一个不带走,还是那么多人马,崖上的滚石、粗木通通给你留在那里,就连弓箭队也大都给你预备着,你在愁什么?赶紧收起你那副愁苦像,打起精神来。”
向时的眉头皱地更紧了,他本就疑惑,敌军来袭时,将军在派用弓箭队的时候,感觉有些顾首顾尾,原是这么一回事。
他嘀咕一声,“我不是愁这个。”
他愁的是怎么去攻打四步营,他的脑子一时有些乱,强行顺着风珏的思路去思索,还是没能很好的想出一个办法来,连思路都不通。
“将军,再等等吧,您不是说了嘛,援军一日后就会到,等援军到了,击退了敌军,让裴野镇守此处,我跟将军再去攻打四步营。”
敢情自己说了这半天,这人是半点没听进去,风珏有些气,她忍住弹向时一指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声音,“等不了,你是久经沙场之人,当知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错过了机会,再就是硬碰硬,硬碰硬打一回的损失,很大。”
这些道理,向时何尝不懂,但是,这也太冒险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军,这本就是做不到的事情。”
风珏定睛看着对面的人,“如果我能做到呢?”
向时一噎,能做到更好,这不怕的就是做不到嘛,“看来,将军还有旁的计划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