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飞踏,渐行渐近,在三步之外停下,她直勾勾地盯着柳子歇,沉声道:“本有很多话想说,但临别之际,只一问,子歇你今日在此,是为何?”
“我想帮你”这几个字,柳子歇永远不会说出口,他抿着唇,她跑回来只此一问,自己就不得不答。
他抬眼望,山道那头已不见那两骑的踪影,王爷果真非常人可比。
“阿珏,郡王心有丘壑,心智、毅力非同一般,你要以礼相待......”
“我问你,在此是为何?”她怒了,见他避开重点,一直隐忍的怒气,彻底爆发。
看着她发红的眼眸,柳子歇不忍再惹怒她,温声说:“有一卦赠给王爷!”
“什么样的卦,你想赠给他?”他寒声追问,握鞭子的手背,青筋暴起。
“这......”,柳子歇顿了顿,“天机不可泄露,恕我不能相告。”
“天机不可泄露?好一个天机不可泄露!既然不可泄露,你为何要赠给他?他是你什么人,你要牺牲至此?你心中有何执念,非得要这么做?”气急,她扬起手中长鞭,一鞭狠抽在风里,风声爆破骤响。
“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你再偷偷算,不许偷窥那劳什子天机?你有几条命可以赔?”终是歇斯底里,吼破了声,青筋爬上颈侧,她如同暴走的狮子。
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生这么大气,柳子歇握紧了拳,藏于衣袖间,他已说不出一句话。
“欺我,诓我,都行!即使你拿生死之事戏弄我,也行!但为何是这样?为何是你偏偏要走一条本与你无关,也根本不适合你的路?这条路上,死了很多人,并不缺你这个孤鬼,你来掺和什么啊?”
终是眼角泛红,有了湿意,但她仍倔强地盯着他,毫不退缩。
心上密密实实地疼,柳子歇抿了抿唇,赶忙出声,“王爷拒了卦,未成。”
风珏攥紧马鞭,戾声质问,“所以呢?没成很遗憾吗?他今日拒了,来日呢?来日若又要算呢?你是不是就算给他?”
她红着眼,俯下身,直直凝视着柳子歇,一改先前的歇斯底里,轻声问,“柳子歇,你今日费尽心思,瞒着我筹谋这一出,真的是你自己想入仕吗?”
柳子歇一顿,面色一僵,指甲陷入手心,五脏六腑抽抽地疼。
风珏驱马靠近两步,两人离得很近,一个立于石阶上,一个坐于马上,一个抬眼仰视,一个倾身俯看。
此时,她已经完全静下来了,静气轻声地开口,“若这是你柳子歇的本意初衷,是你一生所求的志向,我风珏不拦你,也无权过问。”
“但,有一句丑话,先言为敬,我风珏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可以选择自己的朋友。”
“我只有一同长大的玩伴,只有闲云野鹤的挚友,从无入仕之友!”
“曾经无,现在无,以后也无,今生今世,都无。”
“他日,不管是王爷麾下,还是朝堂之上,若碰面得见,你我当从不相识。”
这番话,很狠,柳子歇抵不住,也不忍看她那双泛红的眼睛,终是垂了眸。
这些话,她说得平心静气,自己听得抽肠断气,渐渐稳不住身形,不自觉后退一步。
下一刻,她伸手拉了自己一把,才勉强站稳。
“今日相会,实属一场意外,但我刚才所言,全是真心所想,子歇,回去吧!”她握紧了他的手腕,诚声道。
白首不知从何处跑出来,“呃啊呃啊”地叫,围着追风打转。
风珏看一眼亲密无间的追风和白首,松了柳子歇的手腕,抚摸一把白首的面颊。
白首贴着她的腿,欢叫个不停,追风因她抚摸了白首,扑哧响鼻,歪头也要她摸脸。
她抚摸一把白首,又抚摸追风的脖颈,轻声呢喃,“我要走的路,注定要殊死相搏。这是我要走的路,不是你该走的。”
“柳子歇,我不想搏到最后,连唯一的挚友也留不住。”
“柳子歇若不来,阿蛮至少还有一条退路。”她说出了她最初的名字。
柳子歇心头大受震荡,与其她这样心平静气的细说,他宁愿听她大声骂大声吼。
宁肯受她大骂,也不愿看她如此示弱。
柳子歇紧扣住五指,缓缓点头,亦是垂眸温言,“阿蛮不怕,阿蛮永远有退路。”
若你想要的退路是我柳子歇,那柳子歇就是你的退路。如若你要的退路不是柳子歇,又或是柳子歇最后成为不了你的退路,那也会给你寻出一条路来。
重握缰绳,她垂眸瞧着柳子歇,诚声开口,“浮云朝夕,山长水远,无一不等你去看。”
“切莫误入樊笼,不得些息安宁,有些事,一入,就回不了头,想想柳婶,想想师娘。”
不等柳子歇有所反应,她已驱马调转头去,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山水之遥,相逢有期,愿君时时喜乐,长安,常安!”
柳子歇一步迈下台阶,刚追出去两步,风就将这句话送入他耳里,然后又入了心。
风很大,吹荡心魂神魄。
白首也跟着追风跑了出去,可它哪里跑得过追风,很快就被甩开,然后停步,回望自己的主人。
柳子歇望着那渐行渐远地背影,立在风里,久久回不了神。
曾何几时,她最是讨厌拽文,也不喜晦涩的字词,常被师傅说不够文雅。
而如今,她却将这世间最美好的福愿,悉数送给了自己。
他立在风里,眼里是无尽的青山,诺大一方天地,只他一人立在其间。
良久,他缓缓开口,温声吐字,“阿蛮,平安喜乐,顺遂无虞,山高水远,相逢有期。”
风珏策马疾行,转出山腹,至半山腰,便望见了远处的两骑。
那两骑速度很快,未有停歇的意思,她挥动手中长鞭,催马狂追。
赫连长澈这人总是很迷,她暂时琢磨不透。
他既不信,疑心自己,却又放心自己策马返回跟柳子歇一叙。
以往不信怪力乱神,却又信了柳子歇的卦术,一口一个先生相称呼。
即已信了柳子歇的卦术,却又拒了他的卦。
这位小王爷,果真如柳子歇所说的那样,心有丘壑,内有乾坤。
最要紧的是,他才年仅十五岁,已有了能屈能伸的隐忍和海纳百川的度量。
今日,自己故意数次做无礼之举,他亦是不显半点不虞,反而能矮下身段来跟他们围坐在一处,分食一锅鱼。
他既高贵,又质朴,既坦荡,又城府深,总之还是那句话,不简单,看不透。
那一箭,很猛,射杀了萧炎一只眼睛,这样的魄力,自己虽有,但绝不是十五的时候。
或许,他真的能扭转局势,收回失地,改变朝局。
柳子歇说得对,在这个人面前,真的要以礼坦诚相待。
在山脚下,风珏追上了赫连长澈跟李贞二人,她诚心抱拳请罪,赫连长澈挥挥鞭子,并没计较她返回去寻柳子歇的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