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跋涉,风珏终于走到了雁西阙的北部,那是青山帮的地界。
白龙帮跟青山帮划横河分南北而治,青山帮居于雁西阙北部,白龙帮居于雁西阙南部。
她仰头望着这片高入云端的枯山,细细思忖,余锋、余山两兄弟为什么要这么做,历经三代的白龙帮跟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真的不怕被围剿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让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她想不明白,只望着那群山出神。
贺连生杵着拐杖,顺着身旁人的视线望过去,陡峰峭崖,树树落晖,北风席卷而过,也未唤醒缱绻入眠的枯树,这也是一番景致,只是没了青色,少了诗意,便多了萧瑟。
但是能想象的出,若是来年春时,青山霭霭,风过滚浪,如翻一本青色的书册,那时候的景意,该是滂沱的,该是昂扬的。
跋山涉水几日,他那只病腿越发吃力,现在全靠这根拐杖支撑。
“你歇会儿吧,我去探探路。”风珏见他已然撑不住了,丢下这句话后,便朝前走。
贺连生瞧着那个利落的背影,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人竟然真的将他从那插翅难飞的石牢里救出来了,这人明明看着也是那样单薄劲瘦。
但是这人的功夫着实厉害,他在河面上醒了一瞬,随即又吓晕过去,再醒过来时,已是深夜了,他就那样带着自己这个活死人,一路翻山越岭地逃,可想而知,这人是有多强。
好几次都想问问他的身份,又觉得冒昧,况且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份也不感兴趣。
这一路,这人带着自己,着实辛苦,口头道谢已经没任何实际意义了,只期盼着逃出去后,寻得主子,再好生感谢这位恩人。
他来自留阳贺家,祖上曾出过当官的,还有人当过皇商,也曾富裕过,只是后来碍于种种原因,一朝没落下来,如今到了他这一辈,本就子孙凋零,能堪当大任的,唯有他跟庶弟二人而已。
庶弟善治家,于是他便剑走偏锋,决定从军。
之所以敢如此,就是因为北地九军归属北晋王,北晋王是贤明王爷,在北晋王手底下做事,都是实打实地凭军功说话,不掺假。
还有一点,王爷亲自守边,知晓将士的艰辛,体恤下属,尽职尽责,还十分亲民。
现如今,他在横颜将军麾下,担任副将,不出十载,定能振兴家族。
只是现下,陷入了僵局,凤梧将军昏迷未醒,横颜大人下落不明,自己被囚禁数月,连消息都送不出去,也不知道江宁将消息送到王爷手里没有。
他想着这些,愁绪笼罩,渐渐皱起眉头,连去而复返的人靠近也没察觉,冷不丁眼前出现一物,还有一声“喏,给你!”
他才从心事里回神,同时也暗暗心惊,自己对这人竟是如此不设防了?
他稳住心事,这才看清眼前的那只手,手掌里摊着一只肥肥的圆柿子,熟透了,红澄澄的。
他没有接,朝他另一只手上望去,想看看他自己有没有。
“不用看,我自己留了一个,我可不会做出饿死自己只给你吃的事。”这话说得直接,手里动作也直接,将那只柿子塞过来。
而那人自己,则是很随意地往一旁的石板上一坐,一手扯了柿子头上的蒂,滋溜滋溜吸起柿子汁来,吞了一大口,还不忘感叹一声,“嗯,不错,你快尝尝。”
贺连生看着那人大咧咧的随意样,心想这人定不是世家贵公子,他身上没有任何架子,救了他也不邀功,完全当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他忍不住弯了眉眼,刚刚算是瞧清楚了的,那人的手虽然满是厚茧,但很好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看来那一身功夫也是硬练过来的。
学着他的样子,取下柿子的蒂盖,也吸溜了一口柿子肉,熟透的果肉成浓汁,入口清甜且香烈,浓稠果汁里还有软韧的小舌瓣儿,滋溜吸一大口,唇齿留香,那真是回味无穷。
“即将出山,阁下作何打算?”风珏已经吸溜完了一个大柿子,问这话的时候,她正用一片诺大的软树叶擦手。
贺连生停下吸溜柿子的动作,决定坦诚相告,现如今,以他一人之力,定是躲不过那些人的搜索。
“在下贺连生,留阳人士,承蒙公子出手相救,是连生之幸,在这里,连生先谢过公子。”他将拐杖靠在一旁,将剩下的半个柿子搁在干净且平稳的石板上,对一旁的人抱拳躬身做礼。
风珏见他这一礼郑重且诚心,赶紧挥手,她不习惯这样的大礼,“别别别,好好说话就行,大礼就免了,再说若是没有阁下的接济,我被困在石道里也会饿死。”
贺连生轻轻摇头,“不会的,公子何等身手,既然可以瞒天过海入白龙帮,自是可以大显神通,解决小小肚皮官司。”
风珏见他说话既诚恳又风趣,便也弯了眉眼。
贺连生被眼前这人一笑晃了眼,这公子当真是英俊呀,同样是在逃难之人,人家可以清清爽爽,自己这一身却是又脏又乱。
他盯着那笑颜,挪不开眼,“冒昧问一句,公子究竟跟白龙帮有何过节?”
风珏嘴唇一翘,垂眸瞧着一旁的石块,石缝间长出了一溜茅苇,都已枯萎。
她顺手掐了一节枯草,叼在嘴里,一副痞里痞气模样,“这个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从山下经过的时候,有个虎头鬼射了我的鹰,我把他砍了。”
贺连生:“......”
啊这,还不叫大事?
贺连生被规训惯了,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军营,都循规蹈矩,从不逾矩,于是暗暗捏了把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便沉默下来。
又觉得一直沉默着不太好,那样显得很无礼,于是生硬挤出了一句话,“他们行事也太没有道理了,怎么能见鹰就射呢?”
风珏知他小心思,觉得这人跟柳子歇一样重礼守规矩,就很想逗弄,看他们吃惊或吃瘪的小表情,就很有趣。
“也不全是,是我的鹰,先撕了那虎头鬼的海东青。”
贺连生:“......”
反转来得如此之快,他连装都来不及装一下,惊愕就那样僵在脸上,他半张着嘴,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人。
被关久了,身心受创,他本就反应迟钝了些,此刻更显呆愣。
风珏望着他,努力压着唇角,尽量不要笑得那么明显。
贺连生看他憋笑憋地辛苦,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反而先笑出了声,“公子真是童心未泯,故意看我的笑话。”
风珏摆摆手,“也不是,就是觉得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是守规矩的人儿,逗起来一定很好玩。”
贺连生移开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手数月不见日月,白皙了不少,老茧还是在,却没那公子的手好看,他低声道:“能成为公子的朋友,想来那人也是人中龙凤。”
风珏把玩手中那截枯草,笑道:“那可不,他呀,跟我这个混子不一样,他是规矩守礼的人,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
说完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还有一点不好,身有疾,心绪也跟着不虞。
“能跟公子做朋友,那人很有福气。”
风珏狠狠摇头,“这话不对,应该是我有福气。”
两人聊着聊着就偏离了正题,贺连生赶忙将话题拉回正轨,将自己的事情如实相告,反正他信得过这位公子,也需要这位公子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