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浦关内,夜色已深,城内一片寂静。
“屯长,俺把马铠抢回来了,幸好动作快,我刚走,就瞧见几个汉军骑兵偷偷溜出来,估计白天被指导员们给射怕了,现在只好扑个空了。”一名朱雀军战士洋溢着喜悦说道。
屯长笑着拍了拍战士的肩膀,鼓励道:“好样的,你现在先带着这一套铠甲回后方去。”
战士的笑容凝固了,质疑道:“屯长,还没怎么打,就让俺回后方?俺不答应。”
屯长笑道:“汝这汉子别不领情,一是让你带着铠甲去后方请功,二来你才刚结婚,再请假回去见见新妇,一举两得。”
战士立即立正站好,抬手行军礼道:“报告屯长,战士秦四五坚决要求留在前线,功劳自有指导员记着,无需我去后方报功。”
见秦四五态度坚决,屯长只好作罢,于是提议道:“也好,那再随我上城楼巡视巡视吧,省得那些出来捡垃圾的汉军骑士闹出什么乱子。”
夜晚的浈水河畔,徐徐凉风吹过,真是夏夜的好去处。
望着一里外灯火通明的汉军大营,秦四五疑惑道:“屯长,为什么不守横浦关啊?这关城靠山临水,就在这和朱儁他们干一场,不挺好的吗?”
“哈哈,看来之前几个月你在夜校是用了功的,都开始考虑战略问题了。”屯长笑道。
秦四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哪里哪里,都是指导员教得好,不嫌俺们乡人愚笨,之前俺还觉得上夜校麻烦,现在出来作战,不用上夜校了,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等把朱儁的兵马干掉,就能恢复了。”
“屯长,只打败朱儁够吗,他儿子朱符不才被我们打败吗?听指导员说,大汉两京十三州一都护都等着俺们去解放哩。”
秦四五说着,好似全然不知大汉两京十三州一都护到底有多大,按照他本来的人生轨迹,他很可能会同他父亲那一辈一样,面朝土地背朝天地在田间劳作一辈子,还要因为给官府给大地主的各种赋税,而半饥半饱一辈子。一辈子最远也不会去到就在隔壁的另一州的豫章郡。
现在他吃上饱饭了,家乡都吃上饱饭了,他也有了更多的见识。
指导员说,全天下的穷苦人都是相似的,我们不能只管自己,因为其余黎庶若是还在世家豪族的统治之下,那他们生产的粮食,就会变成侵略我们的军粮,他们生产的铁,就会变成射向我们的箭矢,甚至他们有的人,还会亲手把刀砍向我们的脖子。
只有全天下的黎庶都解放了,那才是真正的大同社会,那时我们都将安稳地生活在幸福中。
屯长回应道:“是啊,指导员以前给我们上课的时侯,我听后,也是豁然开朗,为什么大贤良师身死道消,为什么老帅张曼成打不过朱儁。
那时我和同道们不懂别的,只知道跟着黄巾军吃饭,不懂要研究更好的种子,不懂要制造更便利的工具,不懂不能去欺负其他百姓而是应该像一家人一样融洽相处,也不懂要造更多更厉害的武器和护甲,要训练出有纪律的军阵,哈哈哈,不懂的东西海了去了,让你秦四五见笑了。”
秦四五憨笑道:“屯长都是变革前辈,用指导员的话说就是,没有你们那些同道的牺牲,俺们也总结不出这么多经验教训。”
这位屯长名叫谷洋,是最早在河南跟随大渠帅波才,后来辗转和龚胜一块来投的老黄巾。他这一生,也是起起伏伏,经历颇多的。
“是啊,现在我们已经大变样了,而朱儁应当还是老样子,四年前他在长社夜间放的一把大火把我们给烧垮了,这次,定让他有来无回。”
“所以不在横浦关坚守,只留我们几十人,是因为这边临河潮湿,放火烧不了多少人吗?”
横浦关现在是一座空城,除了一个不满编的屯,就没有其他活人了,城楼上站着的都是稻草扎的人,一旦朱儁来攻,守军就会立马焚城撤退。
“谁和你说的一定要烧回去的?”
“人世间最痛快的,不外乎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记得正月里指导员说书时,讲《水浒》,武大郎被赤脚医生救了回来之后,那武大郎和李瓶儿,为了报复西门庆和潘金莲,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拜天地。”
“那是小说,都是编的,现实里还是要看实际情况的。”
“那咱们的空城计还不是从《三国演义》里苏绰空城计退侯景那里学的?”
“这哪能一样呢?能打败敌人且减少我军伤亡的办法,那就是好办法,横浦关里番禺离定海都太远了,溱水沿途都没有肃清四周,补给线不安全,曲江周边百姓很难支持我们,群众基础不好,不适合在这里作战。
况且,朱儁竟然会在夏天南下,不请他们去南海体验一下交州的夏天,实在过意不去,当然,如果朱儁硬要来送死的话,那我不介意送他一场火葬,哈哈哈……”
谷洋和秦四五并肩立于横浦关城头吹着晚风,聊着天的时候,汉军骑士啥也没捞着,就悻悻然回去复命。
汉军中军大帐内,一名骑士在朱儁面前单脚跪地道:“将军,属下无能,被贼军抢了先,没能带回马铠。”
就着一盏闪烁的油灯,朱儁手持一卷书简,坐在一把交椅上,看也没看那骑士,只是说道:“横浦关现在什么情况?”
“禀将军,横浦关还是戒备森严,离近了好像还有贼兵在聊天。”
朱儁放下书简,追问道:“戒备森严?怎么个森严法?”
“守军和白天一样,立于城墙上,岿然不动。”
朱儁闭上眼思索了一阵,然后深吸一口气,把书卷卷好,交给身后的亲兵,然后朝帐外吼道:“朱稼,擂鼓升帐!”
朱稼快步进来,询问道:“诸营都已歇息,急切召集,恐引发混乱,不如传讯诸位将校帐前听令?”
朱儁点点头道:“也好,但你自去把中军营动员起来,再派人去叫长水校尉夏牟点齐军队,还有朱炜和朱盈,让他们把骑兵准备好,随时准备和我出战。”
“唯!”
随着朱稼转身跑出大帐,朱儁啐了一口老痰道:“被这帮小贼给蒙骗了,横浦关恐怕就是一座空城,当真好胆色呐!”
谷洋和秦四五发现了朱儁大营的异动,营内生起了大量火把,并且开始整齐地移动起来,不一会,就有一支大军,举着火把鱼贯而出,在夜色中像是一条橙色的矛头蝮蛇。
“朱儁怎么来攻城了?”秦四五疑惑道。
谷洋也是不解,但看了看周围稻草人,悟道:“坏了,哪有夜里士兵还站得像是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还数量这么多,定是让那几个汉军骑士瞧破了!”
“那咱们是不是要撤退了?”秦四五问道。
谷洋果断道:“不行,敌人来的太快了,也没料到晚上他们会来,你快去叫醒指导员他们,让他们先走!”
“好的,那屯长你呢?”
“我先在这里点火,再掩护你们撤退。”谷洋坚定道。
秦四五急了,拉着谷洋吼道:“屯长,你去保护指导员他们,我留下来!”
谷洋一脚直接将秦四五踹倒,取下腰间的页锤指着秦四五的脑袋喊道:“秦四五,战场抗命,我现在就锤了你,还不快滚!”
秦四五流着泪爬起来,拱手道:“屯长保重,我在河边等你。”说完也不拖沓,转身就跑下了城楼。
谷洋见状,将页锤别回了腰带上,然后进门楼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引火之物,准备给一些预设好的,泼在稻草人和草人之间的薪柴、秸秆上的油点火。这些燃料从城墙上绵延而下,一直联通到了关城内的木屋子,黑夜里,不靠近是分辨不出的。油也是用的鲸鱼油,这些中原兵应该也闻所未闻、难以察觉。
朱儁的前锋实在是来得太快了,由左骑营校尉朱炜亲自带着三百三河轻骑径直飞奔而来。到了城下就抛出抓钩,三河骑士们直接手抓绳索,蹬着墙面就上去了,没有一点阻碍,还真的都是稻草人!
阴影之中谷洋耐着性子,躲在一个城垛后面,等更多的汉军进城再点火。
可这些三河骑士立功心切,见城关内有一片灯火晃动,似乎是有人想逃,于是打开城门后,骑马加速去追。
再不点火恐怕会让汉军追上指导员他们!
谷洋暗恨着,咬牙点燃稻草堆。火焰噌地一下就起来了,大火顺着油脂和草料一路飞快地烧进城内,城内似乎指导员们走之前,也放了把火,于是火焰就迅速把半个关城围了起来。谷洋若是想撤退,就只能走城北的水路了。
朱炜见状,当即命令别追了,前队变后队,加速撤出去!
待朱炜冲回到城门边,却发现城门已经被关上。
一个身披甲胄的朱雀军战士,谷洋,先是拿木柄骨朵当门闩,又担心不牢固,然后取下铁柄的页锤加塞了进去,彻底锁死了城门,完事以后,挺着一杆长矛,独自挡在三百三河骑士面前。
骑士们也不犹豫,当先的四名武艺超群的骑士,架起马槊,纵马直奔谷洋而去。
周围一阵阵火焰撩伤了谷洋外露的皮肤,烟气熏得他睁不开眼睛,以至于他没办法看清敌人的来向。
热浪卷着烟气,让谷洋眼中仿佛浮现了很多熟悉面孔:一起到处找吃食的同乡,给灾民们送稀粥的道士,被火焰淹没的士卒,没能逃过大河的战友,千里跋涉相伴的同道,还有南海这边洋溢的笑容......
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
终究,还是大意了啊……
可惜了,玩火还是没玩过朱儁……
弟兄们,我来陪你们了,同道们,你们可一定要把朱儁给赢了啊!
一阵阵痛楚从胸口传来,那是三河骑士的马槊穿透了定海草草铸造的生铁胸甲和汉家匠人精心编织的筩袖甲,巨大的冲击力将谷洋直接钉到了城门上,鲜血顺着槊杆喷涌而出。
骑士们也摔落马下,然后手脚并用地起身去开门,但谷洋死死抵在门闩上,不让他们开锁,几人一阵扭扯,竟然动摇不了谷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