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您多虑了。”孟鸾儿深吸了一口气——她稍稍有些意外,没想到奚商朔居然会对此事如此“纠结”,也不知是真的太在意苏青荷的归属,还是在意自己此次的挫败。但她知道,奚商朔如此“失态”,此刻自己是万万不能触霉头的。
“这一次,是苏青荷最后的一次表演,对于她这样自视极高的人,若是以失败收场,肯定无法接受。而她骨子里的清高,又不允许她去求人——若不是爷主动找上门来,可能她还会拿捏好些日子吧?
“鸾儿以为,苏青荷有这样的底气,肯定退路不止一条。否则,她早就将爷当作是她最后一根稻草了。
“这周家小子……算是她‘意外之喜’吧?她今天挂牌了1天,不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意外惊喜送上门来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凡事多留一条路……苏青荷这么做再正常不过了。
“但,鸾儿以为,爷切莫因此而着恼……苏青荷现在是‘有病需投医’,又‘讳疾忌医’——这些都是她的小心思作祟。在这种境地里,她肯定会失掉分寸。以今天这个小子来看,如果苏青荷真的选了那小子作的曲来表演,在凤鸣宴那样的场合,肯定是不妥的!她当局者迷,到头来被现实惊醒,对她而言便是莫大的打击。
“这打击,对爷而言,才是好事——爷这段时间应该不再联络苏青荷,只看她后面会不会再来求您,或者等着她最后的失败……那时候,爷再站出来,才能让她明白,谁才能真正当她的依靠!”
孟鸾儿思路很清晰,语速又快又急。这番话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风正灌在自己的脖子里,很有些寒意。
不过,这样的深夜寒意,恐怕还比她的心更热一点……
此时的周道安内心也很复杂——虽然他已经被请进了莲生阁,暖阁中春意盎然,毫无冷意,素雅的布置更让人心平气和……但周道安还是免不了有些“烦恼”。
倒不光是因为奚商朔——对方既然和自己打茶围,又主动宣战,自己没理由躲避。至于文宗里的弯弯绕绕……奚商朔现在还不是宗主呢!想来想去,自己也没做什么授人以柄的事。就算他以后要找麻烦,那也是以后的事……
他烦恼的,是自己的“春楼运”……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扭转啊!虽说这一次没什么“血光之灾”,但多少也惹了点潜在的危机。
不过,眼前美人在侧,周道安也并不后悔自己在斗茶中出的风头。
先开口的,是苏青荷。
“没想到道安公子是个信人——说要帮助我这个素未蒙面的人,便真的携琴而来……”苏青荷亲手为周道安烹着茶,一边说道,“不过……公子见我,似乎没有什么惊奇?”
苏青荷指的是,周道安并没有对“眼前苏大家正是头一天在十方斋见到的女子”这件事有任何惊讶。
“昨儿回去,我就琢磨过味儿来了——既然我能从苏大家的演奏录音中听出不妥,那苏大家自己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她肯定比我更着急。昨天出价的情景,包括最后‘截胡’的那位正是苏大家的对头……结合这些,我要是还反应不过来昨天遇见的就是苏大家本人,那我岂不是太笨了?
“另外,人人都说苏大家‘琴歌双绝’,然而以容貌论之,肯定是冠绝京城,才会有如此多的拥趸——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世俗凡尘,大多数人总归是在意‘颜值’的。昨日一见,着实惊艳,想来苏大家再美,又怎么能比眼前人更胜一筹?所以,在下虽有点后知后觉,但总算不太晚……”
这便是周道安琢磨过的说辞——与其“表演”出惊讶、恍然,不如以这种借口来应对。一来证明自己是个聪明人,二来,还小小地吹捧了一番美人的颜值。
没有哪位姑娘是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就算苏大家听惯了吹捧,被周道安这么一说,内心里也还是有些开心的。加上她本身对周道安的观感很好,鉴于有了一个“素未蒙面”便能“拔刀相助”的第一印象,苏大家并没有把周道安当作是只垂涎自己美色的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颜值?道安公子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不知公子对这个‘颜值’又如何认知呢?它重要吗?”
“重要。”周道安毫不犹豫地点头。本身,他也是实事求是,并不想违心地塑造自己超凡脱俗的人设。另外,吸引对方,并不非要靠观点如何新奇,而是要看如何阐述。
在苏大家“问询”的眼光中,周道安补充道:“好的‘颜值’,和美丽的景色一样,都会让人生出向往。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便是一种天性。不过,‘颜值高’也只是一个人优点中的一项。人,是复杂的。拥有高颜值或许会让别人一下子就对其心生好感,但相处日久,了解更深,总会清楚这个人的方方面面。那时候考量起来,颜值就只会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东西了。毕竟,吸引对方的,是彼此的优点;但决定能否长相厮守的,还得看彼此的缺点。日子过的开不开心,只有自己知道。别人口中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都是‘隔岸观火’、‘雾里看花’罢了。”
这种观点,无疑是现代社会才有的。在彼时的年代,周道安的说法无疑于“惊世骇俗”。
不过,他反复推敲过——苏青荷本身就常有惊人之举,行事“不走寻常路”,用现代话说,叫做“新女性”。面对这样的人,以“新”对“新”,更能碰撞出火花。
果然,这番话不仅让苏青荷若有所思,更让伺候在一边的小蜓捂住了自己的“小嘴”——这位周公子怎么一上来就“语出惊人”?刚刚私底下她才得知,自家小姐居然和这位周公子早就碰面过,只是对方都不清楚“苏青荷”长什么样,就想花重金购买霹雳木,为其解围。这让小蜓很不能理解——她从小在春楼长大,虽然不是倌人,却非常明白春楼个中的道道。哪个男人不是垂涎美人、才会一掷千金呢?要说什么知己这种说法,都是自我安慰吧?
可眼前的周公子言语就很新奇,观点更是“惊世骇俗”,这倒和自家小姐平时无意中流露出的一些话语不谋而合啊!小蜓也知道,自家小姐有无数拥趸,想为其赎身的、想为其梳拢的不计其数……以小蜓自己看来,她这一生若是能给奚公子这样的当个小妾就满足了,可小姐却始终不松口。
小蜓理解不了,更不认为什么知己啊、爱情啊这种东东是应该追求的。只是今天听了周道安如此“深入浅出”的话语,她忽然明白了不少,仿若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这位周公子,看着讨人喜欢,原来想法也是这般有趣?嗯,这么一想,小姐没有留下奚公子,倒也不亏……”十五岁的小蜓想道。
“听公子作曲,观公子言行,青荷相信公子是一个有想法的人。只是能理解公子的人,并不多吧?”品味了一会儿周道安的话,苏青荷疑问道。
“对。但表面上,我还是一个‘正常人’。”周道安笑着说道。
一时间,气氛更佳。周道安和苏青荷畅聊起来——从对音律的理解,到曲艺的欣赏,再到文学、哲学、人生观……话题都是自然而然转过去的,甚至不需要某个人刻意提出来。
同样,谈天也仅仅限于谈天。几天后的凤鸣宴、表演……这些事苏青荷统统不提,周道安也统统不问。两个人就在这么轻松的氛围里,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茶。
随着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可莲生阁中的人,却似乎并无睡意。直到更声响彻,至第四声,周道安才提出了告辞。
苏青荷没有挽留,也没有对周道安最终将“大圣遗音”留下来的举动有所拒绝。看见苏青荷郑重地将这张“名不见经传”的琴,放在了她常练习的几案上,周道安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位苏大家“很重视的客人”。以后他再来,可以不用打茶围了。
第二天,莲生阁闭门谢客。
而到了这一天,苏大家可能遇到了麻烦的传言,才从小圈子,向大圈子扩散了。苏大家闭门谢客,更像是一个“默认”的信号。一时间,京城的“八卦圈”里都传得沸沸扬扬,有的说苏大家的琴坏了,有的说苏大家的嗓子坏了……对于不到半个月就将迎来的“凤鸣宴”,大家的谈论焦点,从原本的各方英豪、群芳争艳,都不自觉地转移到了苏大家身上。
当然,小圈子里的信息,总归是更加快速和准确的。随着莲生阁闭门谢客的牌子挂出来,当天,京城风月圈里的最顶尖的那部分人,就随之听说了一个消息——
有个外地来的世家子弟,在打茶围中挫败了奚商朔。当晚,在莲生阁里留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