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说。”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繁(原文为蕃)。有曹梦秋独爱菊(这个世界汉域历史上的一位文人,居所为‘流金堂’,种满金菊)。自惠帝(汉域雍王朝的一位先帝,以爱花着称,有‘咏牡丹’诗数十)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曹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全文一百一十六字,没有堆砌词藻,却简洁明了,直抒胸臆。爱莲说,只听题目就知道下文要说什么,可随着文章进行,任谁听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时候,都会在脑海中独显一朵清莲亭亭玉立的样子。
最后,此文更是将莲花与君子关联,是托物言志,也是借物抒情。若将它与莲生阁主苏大家联系起来,更有种衍生意味——在我眼中,你绝不是风尘女子,而是一朵超然于凡尘之上的君子之花。
自古以来,倌人们就算得到诸多追捧赞誉,却从未有人会从内心里将她们看作是平等关系。就算再红的倌人,隐退后也只能嫁人作“妾”,这,就是社会规则。
可周道安本身并不是受到这种文明熏陶长大的,加上《爱莲说》本身的作者周敦颐也只是为表明内心而做的文章,如今被周道安拿来用以“赠苏大家”,这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赠苏大家,不光是赠啊!这是一种完全颠覆了普世价值观的眼光啊!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自问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可就算他们内心中并不特别认同,但对于苏大家而言,大家都知道,此文一出,比赛已经结束了。而且,苏大家很快会因为此文而名声大噪,因为这篇好文,很快会飞出莲生阁、飞出樊园,传遍雍京。那时候,此文诞生的原因——苏大家——也会随着文章故事,被人津津乐道。
至于奚商朔的文章……其实,他已经可以不用做了。
无论是接下来一盏茶时间的限制,还是得比此文更好的立意构思才能取胜的条件限制,奚商朔都不可能再有什么胜出的机会了——写文章本就最忌讳有人珠玉在前,要么你自负同一立意远高于前文,要么避开相同立意,费尽心思再出新招。否则,只能跟着后面吃屁。
这篇《爱莲说》,文风清新质朴,却几乎封死了奚商朔“赠苏大家”的角度。
还能怎么赞?还能怎么捧?还能怎么诉衷肠?
只见奚商朔木然不语,直到十几息后,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奚某输了。”这四个字似有千斤重,要一个一个从奚商朔嘴里蹦出来。连奚商朔自己都泛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怎么就输了?还输给一个无名之辈……对了!
奚商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还没请教,这位朋友尊姓台甫?”
这是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周道安稍稍犹豫,正琢磨要不要回复奚商朔时,一边的颜德让却“多事”地开口了——
“这位乃是予章周家的才俊!原本只听说、予章周家这一代最出色的是道玄公子,今日方知,5百年世家,底蕴非凡啊!道安公子之名,他日定会名满天下!”
“道安?周道安?”奚商朔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忽然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雅室的角落里,背对众人……
只见一道并不耀眼的光芒闪现,周道安感官敏锐些,察觉到雅室的空间感发生了些微扭曲,但并没有什么不适——这正是身边有小型传送阵开启的现象。
奚商朔这样的人随身带着小型传送阵,这并不稀奇。类似九十年代时一部分人屁股兜里揣着的大哥大,这是身份的象征。可奚商朔就在这里、几乎当着众人的面开启传送阵,这说明他有“急事”要处理。
联想到他刚刚问了自己的名字,周道安感觉不太妙。
果然,约莫几分钟后,奚商朔就关闭了小型传送阵,将其收入了宽大的袖子里。再转身时,他的脸色已经如常了,看不出任何“失败”的阴霾。
“原来是庸之学弟当面,失礼了。”
学弟,是文宗里前辈对后辈的称呼;庸之,是任老夫子给周道安赐的字。能叫出“庸之学弟”这个称呼,就说明奚商朔刚才是发信确认了一下周道安的信息。毕竟周道安成了任老夫子的亲传,在文宗就挂上了号。作为下一任宗主的有力竞争者,奚商朔要查一个文宗子弟的信息,易如反掌。
周道安心里默叹一声——奚商朔若是单论身份,他并无畏惧之感。但最怕的,也就是奚商朔以文宗内部的关系来论处。首先,他在称呼上就得称其为“学兄”或“学长”,无形就矮了一头。其次,奚商朔既然是文宗下一任宗主的候选人,这就意味着未来他有给周道安“穿小鞋”的可能。就算周道安不在乎,拍拍屁股离开文宗,可任老夫子还是会在文宗待下去的。
想到自己的师父,周道安泛起些许无奈了。
“燕然学兄,小弟有礼了。”周道安站起身来,对奚商朔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
“既然是我宗弟子,为何一开始不和为兄说呢?就不用弄出这么一番工夫了。”奚商朔笑容看起来很真诚,他拍了拍周道安的手,很洒脱地说道,“庸之是怕我以文宗身份压你?哈哈哈,你对我不熟悉,不知道我奚某人为人——我宗出现了又一位才俊,奚某人只会高兴。”
周道安连忙用“惭愧”的表情说道:“学兄海量,是小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奚商朔拜拜手,似乎毫不在意,又抓了周道安的手示意他坐下来,神色和煦地说道:“此间事无需挂怀……学弟来京城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周道安回答道:“因为家兄道玄要参加英杰大会,故而跟着来见识见识。”他没有说任老夫子也随着一些公学弟子进京赴考的事。
奚商朔“哦”了一声,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重新站起身,对周道安说道:“今日遇到学弟乃是幸事,少年爱慕、为兄就不多耽误了……”
说罢,他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苏青荷,又指了指桌上的云哭,道:“青荷,有庸之助你,此事便没什么好担心了。不过,云哭还是留给你,随你选用,若无需,再让人送还给我便了。”
接着,又对在座众人都微微致意,便带着孟鸾儿离开了。
一场斗茶就这么结束,眼看奚商朔离开,其他几人也都知趣地告辞了。颜德让似乎走得“心甘情愿”,离开时还拉着周道安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后生可畏”,又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才“依依惜别”;高公子则恢复了那副不爱交际的样子,只略微致意便告辞。走时稍微迟疑,还是带走了自己带来的那张古琴——许是觉得自己的琴在云哭和周道安那张琴面前都排不上号了。
一时间,雅室完全冷清了下来,只有周道安一名客人了。
雅室之外,樊园里,奚商朔离开得非常低调,没有再和任何熟识的人打招呼。孟鸾儿一声不吭地跟在奚商朔身后——对方一言不发,孟鸾儿可不敢挑起任何话头,哪怕是安慰打岔的话也不敢说。因为她心知,这是奚商朔成名以来第一次挫败。
孟鸾儿不知道奚商朔此时真正内心如何想法,以她对奚商朔的了解,对方虽然一贯潇洒,但对苏青荷是真正在意。眼看斗茶输给了那个什么“周庸之”,又一次丢了梳拢苏青荷的机会,肯定心里会很不舒服……
正在琢磨,脚下却没停,一不小心正撞上了“一堵墙”——不知道何时,奚商朔忽然停了下来,宽阔的背脊让孟鸾儿“碰壁”了。
“哎呀……”孟鸾儿稍稍惊呼,随后又把呼声咽了下去。只见奚商朔就这么站在樊园一楼的廊道上,任四面风呼啸,吹动了他的衣袍。
“鸾儿,你说……青荷会不会对那小子倾心呢?”奚商朔没有回头,只有一副空洞的声音传来。
“这……当然不会!”孟鸾儿稍一思索,便立刻知道了自己该如何回答,连忙说道,“那姓周的小子虽然看起来挺顺眼的,但比奚郎又远远不如。何况他才多大?苏青荷比他还要大几岁吧?绝不至于会倾心于此人的。”
“……”听了孟鸾儿的回答,奚商朔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又疑惑地、似自言自语地道,“那……为何青荷三番五次拒绝我呢?这一次……她明明很需要我的帮助吧?那小子……又能帮她解决什么问题?青荷不会如此不明智,将赌注放在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子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