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祥符三年的腊月,冷风吹了一夜终于在次日降下小雪。贪玩的章家小姐硬是不听萩姑姑的劝阻,已然黄昏却还在街巷中嬉闹。
“小姐,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老爷和夫人只怕要着急了。”
远处一片乌云压了过来,雪似乎下得紧了,兴许是这雪天的缘故,萩姑姑总觉得心口有些窒闷,忙追在小姐后面吆喝。
“嘘……”蹲在摊贩前的小女孩,冲着萩姑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双手扶着膝盖蹲在一个摊位前,肉嘟嘟的小脸透着十足的认真。
萩姑姑摇了摇头,脸上却扬着自豪的笑容,别看自己家小姐才三岁半,却深得夫人神韵,尤其是对瓷器的喜爱劲儿。
女孩身着桃粉小袄,两眼水汪汪透着精神,目光笃定的望着地摊上的瓷碗,恰巧一片雪花落在鼻尖,如此灵动不知惊了谁的心房。
“你在看什么?”
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袄的男孩从摊位前经过,瞥见小女孩后趾高气昂的询问,小小年纪却透着股贵族的傲气,尤其一双明亮俊美的眼睛似乎在中原很难见到。
女孩从裹着兔毛的袖口中伸出肉嘟嘟的小手,目光从未离开眼前的物件,只是指了指眼前的瓷碗:“哝,它的心。”
“瓷器有心吗?”惊讶于女孩的回答,男孩一脸怀疑的蹲在女孩身边,无形中放下了身段。
“有啊!娘亲说:瓷本无心,情之所系。如果一件瓷器寄托了匠人的情怀,那它就是有心的。”提到娘亲,小女孩一脸崇拜,要知道他们章家之所以能烧制出上等瓷器,全是娘亲的功劳,只不过这是一个秘密,一个绝对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否则不只是爹爹就连整个章家都会有性命之忧。
“那你可曾看到瓷碗的心?”虽对女孩的话存有疑虑,然好奇之心只增不减。
“没有……”女孩嘟嘴有些气馁,扬手蹭掉鼻尖上化掉的雪,便拉着萩姑姑要走:
“等我长大了一定能看到!萩姑姑,咱回吧。”
“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见女孩要走,小男孩身上的那股神气劲儿立刻被紧张代替,慌忙起身追问,那样子着实有趣。
“章之颖啦,木——头!” 女孩回过头吐了吐舌头,我要是能看到瓷器的心,岂不是和我娘亲一样厉害了,这个笨蛋!
“小姐,怎得把自己的名讳告诉他?又为何叫他木头?”
“嘻嘻,我也不知道!”
小之颖当然不知道,她只觉得男孩问东问西的模样和爹爹很像,况且娘亲就是这样叫爹爹来着。
雪越下越大,天也跟着暗了下来。两人不由加快了脚步,临到家门的时候,萩姑姑的心中越发不安,似乎在这片大雪中夹杂了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味道。
“萩姑姑你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章家紧闭的大门诡异的渗出一抹红色,越靠近越心惊胆战,门打开的一瞬间,萩姑姑迅速捂住了小姐的双眼,而她自己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刺鼻的血腥味带着冬日的寒冷,硬生生窜入小之颖的鼻翼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股寒冷将全身的血液冻住。
哪怕萩姑姑阻挡的手有多么迅速,她还在在鲜血染红的雪地里看到了父母的尸体,僵硬的掰开覆盖在双眼上的手,朝着院子里奔跑。
小小的身影跌倒在雪窝之中,一双手按在血水里,面对早已失去温度的双亲,却一句话也喊不出,唯一能做的趴在雪地里推攘着他们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不肯放弃,直到精疲力尽。
很多年后,她早已忘了那年冬天的寒冷,忘了自己是如何被萩姑姑带出章府,但她却始终记得爹娘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萩姑姑说爹娘一生从未吵过架,她之所以叫章之颖是因为娘亲的乳名里有个“颖”字:章之于颖,非死不弃。
穿过长长的廊庭,尽头处的一间厢房里,隔着幽暗的屏风传出女子低沉的声音:“事情办的如何?”
“章府上下三十余人已全部处死,只是章家的女儿和一个丫鬟不见踪影,要不——”
“罢了,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成什么气候!你且去吧,从此不得出现在世人面前!”
“是!这是您要的八方碗,属下告退。”
黑衣男子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放在屏风前的木桌上,右手一道血红的伤痕是在杀害章夫人时被章老爷用刻刀所伤,伤口不大却极深,怕是在岁月的长河里也难洗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