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混沌中,齐月觉得自己被禁锢进一片温热中,有声音在她耳边轻喃着什么,她只能隐约辨出“后悔”、“逼迫”两个词。
齐月脑子实在昏沉的厉害,努力张开唇,费力吐出了两个含糊的字:
“白清.......”
她想问的是,白清,是你这孽障听说我病了,你后悔了,所以又偷偷跑回来看我了么?
那温热蓦然僵住,又缓缓将她松开、放下。
身体重新陷进一片柔软中。
“你好好歇着,我得了空再来看你。”那人的传音在她耳边响起。
痛得已经麻木的额上传来模糊的滚烫感,似是有只大掌覆在上面。
数息后,那滚烫感消失,黑暗中只剩下均匀地呼噜声在一起一落着。
她也再次陷入混沌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边再次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手指动了?”
“大师姐,你醒了?”
不多时,她肩膀被一根手臂扶起,一缕温热而苦涩的汤液从唇缝里滑进来。
“乖,喝完今日这一份,再喝三五日咱们就停汤,好不?”
她用力咽下,然后努力撑开眼皮。
恍惚间,齐月看到一张苍白而俊美的少年面孔,正用盛满了喜悦的麋鹿眼看着她。
她不由皱起眉头,用力张开唇瓣,用哑滞的嗓音轻声斥责道:
“这,这什、什么玩意,不,不喝,唔......咕哝!”
回答她的,是一个放大了数倍的汤勺!
那又硬又烫的汤勺再次抵在了她的唇边,趁她说话之际将苦汤又稳稳灌进了她嘴里,迫她咽下。
白溪笑的乖巧,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见慢:
“乖,就喝这一碗,喝完咱就不喝了。”
“咕哝,好、好苦......不喝,咕哝......咕哝......”
一碗汤很快就去了一半。
齐月的眼耳口鼻舌也从麻木感中渐渐归复敏锐,而舌尖上的刺鼻腥苦味也愈发刺激着她,让她强烈的想要捧腹呕吐一场!
剩下的半碗汤,任白溪再怎么哄,齐月也不肯喝了。
齐月死死咬住唇,努力瞪起眼恶狠狠的看向白溪,仿若他是生死大敌一般。
白溪对她对峙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
他颇感无奈的将齐月放平躺下,端着那半碗苦汤出去,又拿了一碗清水进来,小心的侍奉她漱口。
“大师姐,你先好好歇着。我去熬一锅肉羹给你垫垫肚子。”
白溪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又出了屋子。
齐月闭上眼,将神识沉入体内查探,这才看到自己原本撕裂的神魂碎片被无数的银光细沙线勉强联结成了一体,乍眼一看,仿若神魂体上打满了补丁一般;而灵宝蛊的蛊壳则枯萎得像一颗被日晒风干的皱皮果子,其内的蛊母妖虫早已陷入沉睡之中。
感知到母虫细若游丝的吐息动静,齐月庆幸的轻吁一口气:
“还好,母虫未死。”
她小心翼翼的催动体内近乎凝滞的灵力,极有耐心的将它们一点一点填充进身体的每根经脉中,而后在体内缓缓运转。
大半个时辰后,齐月掀开软被,准备起身下床。
“咻儿~”
一缕冷风忽而卷来,刺的齐月不由打了个喷嚏。
齐月忙又将身体缩回了软被,咬着唇开始生闷气。
【奶奶的,我堂堂筑基修士竟如凡人一样柔弱畏寒!说出去谁敢信?!】
她郁闷了一炷香的时间,白溪再次进来了。
见齐月裹着被子卷缩在床角,一脸憋闷的样子,白溪以为她身有不适,忙关切道:
“大师姐,你可是有哪里疼?”
齐月嗓音沙哑的吩咐道:“小师弟,你去给我找几身厚衣来!”
“要起身么?”
“嗯,我要活动筋骨。”
“好,你稍等片刻,我现在就去寻。”白溪应了一声,又匆匆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他重新迈进屋内,将一只储物袋递给了齐月,解释道:
“我请大长老下山去万州堂给你急购了几件防寒的法衣,你先穿上试试,若有不妥,我再寻人去换。”
“好。”齐月应下。
待白溪出去,齐月哆嗦着穿好了衣裳,又扶着墙壁去洗漱隔间梳洗了一番。
看着镜中身似弱柳、唇色略显灰白的女子,她努力弯唇,绽出一抹虚弱的笑意。
【前世也经历过数次道劫所致的神魂撕裂之痛,只是远没有此世这般痛苦和凶险。】
【但至少那刺魂之痛的耻辱被我彻底去掉了,不是么?】
想着,她检查了下脖颈,又抬手去摸了摸眉心之处。
那里,本该出现一个银光花钿状的道劫烙印!
应灵仙不会知道,她奉为仙珪,处处模仿的柔弱冷清感和银光花钿,其实恰是那死人前世修行生涯中的几段小小的道劫屈辱史。但此等私密事只有天道宗的那位长辈和那死人自己知道,想必她也并不会怪罪世人会以此为据,描摹画像流传后世。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传来白溪的关切询问:
“大师姐,衣服妥当么?”
“妥当的。”
齐月回应了一声,捡起桌上白溪提前摆置的小储物袋挂好,深深吸了口气,缓步迈出了屋子。
满院的浓郁肉香气中,七个静虚宗的掌权者皆举目看去。
只见一个纤瘦的少女披着厚厚的银狐斗篷穿过檐廊,顺着石阶慢步而下。
她眉目如画,唇瓣却并无一丝血色,如羊脂玉般的肌肤在日光下越显苍白,仿若一碰就碎的白玉琉璃灯,显得清冷出尘却又格外脆弱。
“醒了就好!”四长老喜色道。
“好,好,好!”
连堂仰头大笑三声。他正要开口向齐月说些近期的宗门安排,大长老乔令梦突然甩去一记冷冷的眼刀,刹时冻住了他大放厥词的兴致。
连堂老脸一红,举拳微咳一声,小声道:
“阿月啊,吾等长辈听闻你醒来,特意赶来探望一二。如今见你无恙,吾等也放心了。”
“多谢掌门和诸位长老的关心。”齐月躬身施礼。
“不必多礼!你大病初愈,先好好歇着吧。”
连堂忙抬手虚扶,又一脸慈爱的小声勉励了几句,便率领众长老大步离去。
临走之际,大长老乔令梦投来一丝怜爱的眼神,齐月回以一个孺慕的浅笑。
大长老颔首,轻叹一声,尾随众人离开了。
“大师姐,肉羹好了。”
白溪大步过来搀住齐月,扶着她过去石桌旁坐下。
齐月环目四望,并不觉大树枯枝凋零,有些纳闷的问道:
“我昏迷多久了?现在不是冬日吧?”
“从上前年的八月到现在,有两年七个月了吧。现在是三月初呢,三月峭寒,大师姐觉得冷也正常。”
白溪轻声安慰着,盛出一碗肉羹放在齐月身前:
“这是咱们灵植峰自己产的零阶灰毛竹鼠,大师姐快尝尝。”
齐月也确实有些饿了,埋首呼啦啦喝了一碗,又自己动身盛了两碗,都吃了个干净。
她满足的打了个嗝,捂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漱口擦唇,起身在院子里慢慢溜达起来。
白溪拾掇了石桌,也从庖屋出来陪着她走动。
“咱们静虚宗向外扩张地盘了吧?”
“嗯,什么都瞒不过大师姐。”
“我刚刚看到掌门一副很急切的样子,略一琢磨就能猜到。”
“蓝月宗和岐游宗的地盘都被咱们攻占了。”白溪轻声告知她。
“哦。”齐月点头,随即又好奇道:“谁下的决定?”
“太上长老。”
白溪回了一句,又乖巧笑道:“大师姐才刚醒,还是别操心这些琐事了。凡事有掌门他们顶在前面呢,咱们歇几日再说吧。”
“好。”齐月柔弱一笑。
她道体实在太虚,且还留着头脑晕重、神魂隐痛的后遗症,确实不宜劳累。
齐月这一静养,就养了月余时光。
白溪每日专门抽一个时辰出去处理静虚堂事务,回来就为她烹饪美食。
齐月每夜在床上安睡两个时辰,再起身吞服炼化养元丹或小妖主补汤,耐心的温养神魂和肉身。
等齐月在主屋打坐结束后,白溪便陪她在院子里喝茶闲待。
她话很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白溪不愿出声打扰她,也不许别人上门来打搅。姚文叶和钱凡凡等人三番五次上门想要探望大师姐,皆被白溪挡在了院外。
但白溪再怎么防,只要对方能用两只脚走路,他就有拦不住的时候。
四月上旬的一日,白溪前脚刚出门,姚文叶后脚便堵上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