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出威尔顿监狱前,饰非从未想过,自己的噩梦会有这么多变化。
折磨他最久的血色雨夜,初到敦威治时的那个燃烧村庄,在月面之上,侵袭的银光和蠕动阴影,以及巨大冰面上的可怕雪风……
他想弄明白,噩梦为何会产生这些变化。所以,他准备了一个单独的笔记本。
他不仅会在醒来后记录每天的噩梦,也会记录噩梦在产生变化时,他的遭遇。
但今天这个梦,当他醒来时只觉得相比以往更加昏沉。
他甚至躺在床上有足足半分钟动弹不得,脑子里全是一片混沌。
脑海深处在不时响起雪风之中的梆乐声,他无意识跟着梆乐哼唱旋律,然后,他察觉到自己对那个梦境的记忆正在飞速流逝。
他很快就把那扇青铜门给忘记了……他也忘记了那些青铜铸造的符文是什么样的。
如果不是反应够快,饰非强行从那旋律中抽离出来,恐怕他会连面具和术偶都忘记掉。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噩梦?”
“以前可从没出现过,噩梦会影响我认知的情况……”
“——哪怕阿比盖尔那次也没有。”饰非在床上坐起,痛苦地捂住脑袋。义眼头一次在做完噩梦后没有发烫,而是带给饰非一种近乎肿胀的痛感。
这要比发烫更难熬……就好像义眼有了自己的意识,想从眼眶里挣脱出来一样……
用了十分钟,饰非不得不僵持在在原地尝试适应这种疼痛感,直到这种感觉随对噩梦的记忆一起缓缓消逝,他才长出一口气。
他立刻想去找笔记本记录噩梦……唯恐连这份记忆也一起褪去了。
但就在他伸手去拿放在床边桌上的手套时,他动作忽然僵住,看向床边。
他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还没出来,外面雾气弥漫的越发厉害。这种情境下,有个人忽然出现在你房间里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更遑论,这人还是个老头,穿着邋遢,一头银白长发,他站在床边使劲打量饰非,挤眉弄眼。
然后,他忽然开口,用尖锐的声音问道:
“就是你把我的宝贝孙子从梅老的戏班子里拐跑的?”
唔……这算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句话立刻让饰非明白眼前这老人的身份,他不禁好笑,索性坐在床上向老头伸手问候:
“初次见面,老先生,我叫诸葛饰非。”
“您就是秀秀的爷爷吧,卡尔科萨村的村长。”
他自觉语气控制的不错,既不让人觉得轻浮,也很得体。但这老头只是盯着饰非又看了片刻,很快,他直接一巴掌朝饰非的手扇过去。
“不见不见!我可不想见到你!”
“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个术士!”
他继续尖声说道,问的问题倒出乎意料。
秀秀拥有名为【戏言】的血系,术士的血系没有后天觉醒这一说,都来自于遗传。
那么于情于理,眼前这位老先生也应当拥有血系,也是个术士才对。
考虑到这点,饰非倒不用顾及所谓联盟的隐秘协议,他点头道:“是,我算是个术士。”
“但我的身份是个【观众】,我是一名奇术师。”
“从秀秀的身份来看,老先生您应该也是个【替身】?”
饰非主动搭话。但不过这短短的间隙,饰非并没能察觉到眼前这老家伙表情的变化。
他原先对饰非的脸色就不好看,在听见饰非是奇术师时,他表情变的更扭曲了。他站起来,用手指指着饰非的鼻子道:
“你说你是个奇术师?”
“我是……”
“我打的就是奇术师!你们奇术师可没一个好东西!”
话音刚落,这老先生手上就现出一把斩马刀。他唱的戏词和秀秀常唱的那句一样。
不由分说,那把斩马刀从上方劈下来。
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咔嚓声,饰非所躺的床榻整个一分为二,裂成两半。
……
……
“抱歉啊,诸葛先生……”
“我也实在没想到爷爷会突然跑到您房间里去,还对您使用了术式……”
作为主人,早上的早饭自然是秀秀来做。将齐肩的头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在不知道他真实性别的情况下,他白皙的脖颈还是相当让人想入非非的。
他正在摆弄家里的老炉灶,将制好的柴火塞进去,他用力拨弄,让里面的火烧的更旺。
这种炉灶只有在东国才能见到。联邦没有这种制式。锅里烧的则是一些带锅巴的小米粥,同样是东国风格的早餐。
饰非和那老头此时分别坐在厨房两侧,即便拉开距离,老头依然在瞪饰非。
被盯的有些发怵,饰非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早上那柄近在咫尺的斩马刀,事实上,还好秀秀来的快,不然以他本人的速度,还真不一定能躲开。
“我不明白,我是个奇术师怎么惹到老先生了。”
老头不作答,继续瞪圆眼睛。秀秀也只是无奈地轻笑:
“你别看我爷爷现在是个年纪大的民间术士,但他也不是一直住在卡尔科萨村的。”
“年轻时,他和我们一样,也是联盟的人。”
“联盟?你的意思是,老先生曾为联盟工作过?哪个部门?”
“档案馆!”
回答的人是老头自己,说话间他还不经意间挺起胸膛,似乎极为骄傲。
秀秀将粥盛出来,第一碗自然也是先送到爷爷那边。
“爷爷以前是档案馆的守门人。”
“唔……顾名思义,档案馆的报幕员们因为自身没什么驻守能力,所以需要些外力来辅助。爷爷的工作就是负责给档案馆的文档库把守。”
“他很厉害哦,在那里干了几十年呢。档案馆的很多人也都认识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退休后是留在卡尔科萨村这种小地方?既然有档案馆的关系,在当地留下来,有个房子,再留下钱财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吧。”
秀秀第二碗粥是盛给饰非的。他在家里还找到些腌制的小咸菜,萝卜晒制成干,咬起来口感也算爽脆。
饰非尝了一口,味道还算不错。至少对于在联邦的生活而言,他不介意换换口味。
“都是你们奇术师的错!”老头起身,一把将整碗咸菜萝卜干都拉到他那边,毫不顾忌饰非是客人。
他继续恶狠狠地盯着饰非,饰非不解,看向秀秀。
秀秀无奈地看向老头,叹了口气后,说道:
“爷爷他经历过一次诅咒的收容失效事故。”
“是一些共研会奇术师蓄谋的,他们攻击了爷爷把守的文档库,并让库里暂时保管的某个诅咒逃离收容。”
“后续联盟将事故全责划分到爷爷这里,他也就提前退休了。”
“托那些共研会奇术师和诅咒的福,爷爷有时候确实会疯疯癫癫的。从我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了。”
“但没关系,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个可爱的小老头。我是他孙子,他也是我最爱的爷爷。”
说到最后,秀秀笑出来。他往锅里又添了一把火,锅里的粥烧的正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