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最后的作文题，盛遂禾也只拿了十二分。
这个分数代表盛遂禾仅仅写够了字数，至于内容，肯定不沾多少边儿。
盛遂行定睛看了看，题目要求写“你未来的梦想”，盛遂禾标题拟为“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亿万富翁”。
瞧瞧，这是多真诚的梦想。
盛遂行忍不住一头黑线，他不是觉得这种梦想俗气，只是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考试时应该向着光辉伟大的方向去写，就算真的想变富翁，写在作文中也要凸显出亿万富翁对社会及人民的贡献。
可盛遂禾倒好，通篇表达了对金钱的向往，第一段想变有钱，第二段如何变有钱，第三段目前无法致富的阻碍，第四段对未来的展望。
文章的脉络很清晰，通篇一个“钱”字贯穿全文，全是私心，不掺杂任何奉献的念头。
引得阅卷老师在最后批了个大大的问号，问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盛遂行三五分钟阅读完，喉头不禁一阵堵塞，这丫头什么时候长歪的，怎么净往钱眼儿里钻？
“大哥，抱。”
岁岁的声音打破了盛遂行紧拧的眉头，小家伙已经走到面前了，他张开手把岁岁抱到腿上坐着，再瞥见手里的卷子，已经毫无阅读的兴趣了。
他算是看清楚了，二妹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她的兴趣爱好就是赚钱，让她待在学校是委屈她了。
岁岁见大哥脸色不好，小手捏了捏卷子，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哎姐米有考好吗？”
“米关系呀。”
盛遂行见岁岁要拿，就松手让岁岁拿着卷子，小家伙好像看得懂似的瞅着上面的字，大言不惭道：“窝下次教哎姐。”
因为他很聪明，只有聪明的小孩才可以教别人。
岁岁像拿报纸似的举着对他来说略有些宽大的试卷，眼神认真极了，在试卷上浏览。
绷着脸的盛遂行看见岁岁自信的小模样，没忍住将嘴角一扬，表情顿时如寒冰消融，气势软化下来。
不止盛遂行，一屋子人都被岁岁逗笑了，盛遂行拿过卷子，再看向盛遂禾时，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盛遂禾对上大哥的视线，心虚地移开眼珠子，在底下搅起了手指。
梦想……她知道应该写当医生当教师或者当军人，可是她朝那些方向构思的时候只感觉心里憋闷，因为她的每个念头都在跟笔下的字唱反调。
划掉了乱糟糟的草稿，盛遂禾承认，她就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市井小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过好的自己的日子。
她这个人，本来就不存在任何伟大之处。
她还以为大哥要教训她的作文三观不正，可入耳的低沉声音却说，“二妹志不在学习。”
“她不上学还能干啥？”何秀英是恨铁不成钢，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正是上学的年纪，过了岁数就是想上也上不了了。
“还是要上学的。”盛遂行微微颔首，他的意思当然不是让二妹辍学。
“学习知识跟赚钱并不冲突，况且，现在的累积可能就是你以后立足社会所需要的资本，学要上，你的成绩也同样需要达到合格标准，但既然你不想走读书人的路子，那家里就不强求你达到优秀的行列。”
合格是底线，证明二妹在学校里能够学到知识，不是纯粹的浪费时间与生命。
至于优秀，那就需要更多课外时间的努力，但这部分时间属于盛遂禾的梦想。
“真、真的？”盛遂禾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睛。
“只要你确定你的梦想不需要它们。”盛遂行淡淡地看着底下的盛遂禾。
他尊重家人的选择，并且也相信，他有能力保护家人过得安稳。
不论他们过程如何选择，只要最终平安快乐就行。
盛遂禾数次观察爹娘和大哥大姐的神情，家里是大哥最有出息，爹娘很多时候也都听大哥的意见，尽管表情不太赞同，但没说什么重话。
顿了一会儿，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需要的，但是用不了太多，如果可以，我愿意读完高中和大学，但是我想用更多精力去赚钱。”
这话放在寻常家庭是个避之不及的大雷，盛遂禾上辈子就有体会。
二婚的丈夫带着小孩，孩子长大了说想辍学打工，盛遂禾心里也在想，一个小孩不上学干什么，觉得这社会很好混？不如考个老师或者公务员来的实在。
在当时的她眼里，那真是顶好的职业了。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她确实掌握了别人没有的先机，这是她的机遇，那她就必须抓住国家经济飞速发展的时期，为家里和自己积累下财产。
盛忠远和何秀英的眼里看不到那些未来，他们只知道读书的人会有好出路，尤其是对女孩儿来说。
听完盛遂禾的话，他们唠唠叨叨劝了很久，觉得孩子昏了头，以后撞了南墙后悔都来不及。
唯有盛遂行知道二妹身上不一般，也相信她心里有规划有底气，最后发话让盛遂禾保证学习上能及格，不准在该学习的时候浪费时间，其余的便不作要求。
当然，只有盛遂禾有这个待遇，至于没有目标的盛遂林和岁岁，学习仍是他们最要紧的事儿。
一不留神，梧桐树的叶子掉光了，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已经入了冬，孩子们带着期末成绩回了家。
岁岁这小家伙又背了一首好诗，拿到了小红花和一个苹果当奖励，喜滋滋地抱回家里，小手一挥，大方地说要给全家人一起分享。
这是他自己努力赚来的，大家都要吃。
家里人哄着他，把不大的苹果切成了七小块，一人一口就吃完了，还要夸上一句，不愧是岁岁背诗背来的，就是比别的苹果甜。
岁岁知道害羞了，被哄得捂着红红的小脸蛋偷笑，等到笑完了才正经着小脸，说他下回还拿苹果回家吃。
盛遂禾跟盛遂林经过一学期的努力，成绩终于勉强够到了及格线，回家过了个好年。
早在前些日子，家里就热热闹闹地备起了年货，咸肉、腊肠和鱼也挂在外面晾了快一个月来，总算到了开吃的日子。
何秀英摘了一部分拿到厨房，热火朝天地准备起午饭来。
盛忠远刚带着岁岁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好几条红纸，还有些拿绳子捆好的红纸包，岁岁围在他腿边，一年来长得胖乎乎的，又裹上了厚实的大棉袄大棉裤，戴着毛线帽，围着红围巾，蒙的像是个不透风的小粽子。
一双腿短短胖胖的，每次迈步只能岔开一点可怜的距离，两只小手也不见得多自由，想举到头顶已经成了奢望，弯个胳膊肘更是艰难。
京都天气冷，比盛棠村冷得多，盛忠远夫妻俩担心孩子冻坏了，就给孩子们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了粽子。
盛遂禾跟盛遂林还好，他俩热了知道偷偷脱衣裳，可岁岁没这个实力，就只好被衣服封印了。
宋团长在院子里打水，看见父子俩从外边儿回来，打了声招呼后就看向了盛忠远腿边的“小熊”，胖乎乎又矮墩墩的，围巾蒙了半张脸蛋，就剩下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在外面，可不就是只小熊。
“这是谁啊？叔叔都认不出来了。”
宋团长故意打趣道，每回见了这孩子都得逗一逗，不然跟忘了什么事儿似的。
一年下来，岁岁对宋团长也没那么害怕了，闻言就抬起了脑袋，可惜小家伙是真得穿得太厚了，这样的小动作都有些不明显。
“系岁岁呀。”
岁岁的声音闷在围巾里，有些模模糊糊的。
宋团长笑了笑，“我不信，你肯定是扮成岁岁的卧底。”
岁岁摇着脑袋，“窝才不系卧底。”
卧底是坏人，哥哥抓卧底还受过伤，他是乖孩子，绝对不会当卧底的。
“那岁岁会跳劳动最光荣的舞，你会不会？不会就是小卧底。”
劳动最光荣是幼儿园排的一支舞，岁岁一整个学期都在学这个，动作中总是要摆手和跑来跑去，不知道是不是岁岁学得不标准，那憨态可掬的笨拙样子总是逗得人捧腹大笑。
“窝费，窝就系岁岁。”小家伙光说不动，抬头看了看宋团长，没中对方的奸计，小嗓音关心道：“酥酥眼睛坏了吗？”
要不是知道岁岁的性子乖巧柔软，宋团长说不定还真觉得小家伙在讽刺他，不过和岁岁相处一年，谁不知道这孩子最为单纯。
这会儿是真在关心他眼睛是不是坏掉了，才没认出他们岁岁小朋友呢。
虽然没看成可爱的舞蹈，但不妨碍宋团长又被逗笑了，“叔叔这眼睛确实不行了，居然连岁岁都没认出来，叔叔赶紧回家滴眼药水去。”
“好呀。”岁岁乖乖地摆摆手，弧度仍然小小的，“酥酥拜拜。”
说完，岁岁就小企鹅似的朝屋里走，没看见宋团长在后面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缝了。
“回来了，快把对联和福字写了，一会儿贴门上。”何秀英手上沾着面粉，往围裙上拍了拍，冲外面喊，“多写几幅，宋团长也说要。”
“行。”盛忠远利落地回了一声。
听见丈夫的声音，何秀英刚缩回厨房，又瞪着眼探出头来，“让遂行写，你别浪费纸。”
“你这话说的，我的字也不差吧。”
以前没机会，这一年来孩子们都在读书，他偶尔也喜欢拿着孩子的纸和笔抄写一些诗句。
还别说，过去几十年天天忙着种地吃饭，从没感受过这样的闲情雅致，现在时不时品味一番，觉得自个儿的格调也起来了。
用他二闺女的话说，这是精神境界提高了。
他不晓得啥意思，反正挺有趣。
盛忠远到底是没敢动，这春联和福字是要贴在大门上的，以后日日都看得见，要是写坏了还真丢脸。
等到盛遂行忙完回来，家里已经给他摆好了写字的桌子。
一回来便听见爹抱怨娘，怪娘骂他写字难看，盛遂行听了两句，便安慰道：“这有什么的。”
他脱了外衣，到桌子前提起笔，直挺的衣袖下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
盛遂行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卧室的门上还有地方贴。”
爹可以贴在自己的门前，这样外人是看不见的。
盛忠远：“……”
这不还是说他写字不好看吗。
家里头一回准备起写春联的阵仗，岁岁脱了围巾，仍旧是只小熊，好奇地围在盛遂行腿边，扒着桌子朝上面看。
盛遂行看他这样子辛苦，就搬了张椅子让小家伙好好围观。
他提笔思索了一会儿，便在朱红色的纸上挥毫泼墨，很快就写完了上联。
胳膊太重了，岁岁把两只小手摊在桌子上，眼神专注地看着桌上的纸。
盛遂行写完一张就要放到边上晾干，等全部写完便可以用浆糊贴在门上了。
他专心写字，没留意旁边的岁岁眼神跟着他的动作跑，一路看着他把春联提起来，吹口气，又小心地摆在桌上，岁岁的眼神随之落下。
写春联不好停笔，毕竟他功夫也不算高深，怕墨水胡乱滴下去毁了字。
可是他余光却瞥见岁岁摸到了一支毛笔，大大咧咧地就往墨水瓶里沾，眼看就要祸害纸，盛遂行连忙写完手里的下联，直接攥住了岁岁的胳膊。
“你干嘛呢？”
“窝也写。”岁岁扭了扭被禁锢的胳膊，煞有介事道：“窝写字好看呀。”
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派认真的样子，打心底里相信他的字好看。
都怪家里人爱哄，给岁岁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都。
上了一年幼儿园也只会写个自己的名字罢了，还歪歪扭扭的，像是要分家单过，跟盛遂禾一个水平，怎么就算得上好了？
盛遂行笑话他，“那你写什么？”
“写……写岁岁。”
这是小家伙仅会的字。
“春联就写你自己的名字？”
岁岁生气了，“为什木不写岁岁？”
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质问反倒让盛遂行一顿，也不是不能写，岁岁的名字好，放在春联上并不奇怪。
“好好，写。”
盛遂行毫无底线地宠溺道，他觉得家里人爱哄岁岁，这可没道理的很，他才是最爱哄岁岁的那个人，这会儿思绪一转，便想好了横批，捏着岁岁的手就在红纸上书写起来。
今年是个好年，那就写……年年如意福星照，岁岁平安好运来。
岁岁平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