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的太阳是真毒!还没到端午,在北国应该是不冷不热,穿着单衣最舒服的季节。
南方的午后,货车车厢里无遮无挡,暴露在外的皮肤晒的又红又烫。石芳菲把挎包举起来挡着头顶。王云挨着王林,随着车子摇晃的昏昏欲睡,头一磕一磕的,已经睡了一觉了。
货车停在大门口。跳下来,理也没有理陈美玲,三个人转身就走。
逛街的时候兴致勃勃不觉得累,回家冲凉躺在床上,就觉得手脚都动弹不了了。沾上枕头,几乎秒睡。
睡了不知几个小时,王涛使劲摇着胳膊把王林叫醒。“大姐,快醒醒。爸爸让你起来吃饭,晚上再睡。”
我坐起来,懵了一下,抠抠眼屎。窗外已经黑了,陈玉竹已经做好了晚饭,一家人默默的吃饭。
陈美玲不做声,王林也装没事人一样。在外面乱塞了好多小吃点心,晚上不想吃主食,只是喝了一碗汤,啃了半块玉米。
收拾完桌子,王大河叫住王林,和他一起出去转转。转了半圈,却拐到王庆山家。没想到石芳菲和她爸爸石青峰也在。王庆山打发纪雪花带着王朋出去转转,留下王云,又让把院门关好。
看着三个大人正正经经的样子,三个女孩不知道怎么了,规规矩矩的搬了小凳子坐在一边,像小学生等着挨老师批评。
石青峰看了她们一眼,“你们先别紧张,我们就是跟你们了解一下今天你们出去,发生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王庆山把手里的烟摁灭,问王大河“你了解多少了?我也是吃饭的时候听小云说了,虽然看起来是孩子之间的小事,但是万一以后有事发生,和今天的事有关联,我们也不能一问三不知”
现在是特殊时期,南都地理位置特殊,很多敌特。(想想我们看的谍战剧抓特务)王庆山和石青峰本来和陈家没有关系,今天发生这事,他们敏感想的多,也正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大河也熄了烟。“我还没有问过王林,在家里说话不方便”。我秒懂,家里两个姓陈的,不利于保密。
看来是下午石芳菲到家就和家长汇报了。她爸爸石青峰是参谋长,分管的任务让他敏感,别人听着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可能敏锐的捕捉到特殊的信息。
他通知了王大河,又告诉了王庆山,毕竟王云也是当事人之一。
又让我们三个分别详细复述一遍,不要遗漏细节,觉得奇怪的,不合理的,特别重要。
三个人的眼睛看到的不一样,主观意识也不一样,每个人说一遍,综合起来,他们几乎了解了全貌。我发现王大河和石青峰在很多细节之处有眼神交流,王庆山就是陪太子读书的,毕竟他是负责后勤保障的,军事上不专业。
不是组织部门的正式询问,就是家长小心谨慎私下问,我们说完他们觉得没啥大问题,让我们不要和别人瞎说,就让我们出去玩了。三个男人继续在家里吞云吐雾。
从那以后,觉得王大河对陈玉竹冷淡了很多,在家几乎不说话。
后来又说王林和王涛住一个房间不方便,把他的书房腾出来了。从此,他几乎不在家办公事。
陈美玲也老实了很多。王涛这么粗线条的人,也感觉到了家里气氛不好,吃完饭就跑出去,身体抗造能力也强了很多。
有一天王大河早早回家了 ,晚饭的时候,对着陈玉竹说,“你哥哥说马上端午节了,大家都休息,问我有没有时间,要到家里来坐坐”。陈玉竹说,“我们老家风俗,端午节出嫁女要带着全家回娘家。讲究的人家早几天,会让兄弟去婆家送礼物,接女儿回娘家”。
王大河点点头,“后天是周末,我安排好工作可以休息一天了。你让他们过来吧。该怎么招待,你安排就好,我没有意见。”
王林看着王大河,他顿了顿,说“有话就说,这是自己家”。
我赶紧咽下嘴里的饭,“爸爸,能不能让庆山叔和雪花婶子一起来家里吃饭。当时我来的时候,给人家添了很多麻烦”。
王大河想起以前张玉芝随军的时候,和纪雪花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两家也经常一起吃饭。这几年自己以前的朋友同事,很少来家里了。陈玉竹看着处事大方,骨子里却清高冷淡,家属院的人慢慢就远着了。
工作上的事大家当然公事公办。但是有些事情,私人感情也很重要。上次三个孩子在街上发生的事,多亏了石青峰提醒,他马上给组织报备了,即使以后查出事情,深究起来也不会影响他。
“过节了,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不但你庆山叔家,你去石叔叔家,刘叔叔家,问问有没有时间,那天到我们家过节。”
又对陈玉竹说“多找几个人,好好陪大舅哥喝酒。打电话让你姐姐家也一起来吧,难得团聚到一起。”
吃过饭,王林和王涛一起出去各家邀请。王庆山家肯定答应了,石青山说有时间一定来。刘团长家的阿姨和陈玉竹不合,说刘团长越过节越得守着他的兵,他家俩儿子太淘了,怕到时候搅了你们家客人。
陈玉竹看王大河破天荒的这么搞的这么隆重,也重视起来。第二天早上开始大采购。猪肉鲜鱼为了保证新鲜,预订了,请客当天才去拿。
主要买了很多包粽子的材料。大院北方人多,要包红枣的花生的甜粽子,陈玉竹是南都人,肯定也要包碱粽。
王林不爱吃碱粽,里面肥肉太多,怂恿王涛让她妈包瘦肉或者排骨的,糯米用香菇水泡的,吃一口粽子,又有肉香又有菌香。
之前吃过潮汕同学包的粽子,是最好吃的粽子。王涛就去缠着她妈非要吃瘦肉香菇的粽子,陈玉竹嫌麻烦,打电话让陈记酒家的厨师做。
她哥陈玉亭反正要趁着过节,给方方面面送节礼,也顺便让厨师多做几种。他们家以前也是阔过的,这在以前都是平常的东西。
那天真是家属院最热闹的一天。因为很多北方人不会包粽子,听王家包粽子都过来看。也有人打算学会了,也在端午那天给孩子包几个,应应景儿。
陈玉竹一大早让几个把桌子搬到门口大榕树下,有教的,有学的,孩子们不管会不会都要试一试,最后收获了很多奇形怪状的粽子。
又在院子里用砖头垒起简单的土灶,借了雪花婶子蒸馒头的大锅煮粽子。随着粽子的香味越来越浓,榕树下聚集的孩子越来越多,一个个吸溜着鼻子不愿回家。
王涛在孩子们心里的地位一下达到了顶峰。他昂着下巴,骄傲的像当了元帅。粽子熟了,王涛不怕烫手,亲自一个一个递到小伙伴的手里,郑重的像是发出了一枚奖章。
陈玉竹不惊不乱,情绪稳定的指挥着所有人做事。还请了她单位一个同事帮忙烧菜。
十一点左右,陈玉亭领着老婆顾嘉仪,儿子陈光祖陈耀祖来了,后面跟着他大妹陈玉兰和丈夫李俞女儿李迪。
顾嘉仪和陈玉兰都穿着朴素,但举手投足,仪态言行,就看得出来和家属院的军嫂们不同。远看平易近人,走近又感觉有点高不可攀。陈玉竹跟她俩相比就非常贴近群众了。
陈光祖二十岁,已经工作了。陈耀祖比陈美玲小半岁。马上毕业了。
李迪十九岁,一进门就和陈美玲钻到她的房间。
王庆山和石青峰也来了。
陈玉亭看着有点小激动,时刻脸上堆笑,兴奋中有一丝小紧张。没有第一次在街上见面时那么沉稳。
可能面对三个革命军官,他的气场被碾压。也许真的是被军官妹夫盛情款待,还有另外两个军官陪着,所以有点诚惶诚恐,受宠若惊?还有可能是演技太好,分寸感拿捏的到位。
陈玉兰的丈夫李俞话很少,几乎是个透明人。
从邻居家借了桌子凳子。男人们一桌,陈玉亭李俞石青峰王庆山王大河五个喝酒的大人,陈光祖工作了也和大人一起坐着,被陈玉亭指挥着给姑父们叔叔们斟茶。
两张桌子并在一起,顾嘉仪陈玉兰陈玉竹纪雪花四个大人,带着孩子们挤在一起,除了陈耀祖李迪陈美玲王涛和王林,还拉来了王云和石芳菲。
桌上的菜大部分是南都口味,因为今天的主客是陈家人。男人那一桌,气势在石青峰王庆山王大河这边,陈玉亭喝酒拼不过,嗓门也比不过,大部分都在点头,是是是,石同志说的对,李俞完全指望不上事不关己绝对不开口说话,陈光祖就是个服务生,忙碌着斟茶添酒。
我们这一桌完全反过来,雪花婶子坐在一群南方人中间有点缩手缩脚。陈美玲和李迪陈耀祖之间全程用白话交谈,根本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
陈玉竹先给王云石芳菲一人夹了一根鸭腿,又给雪花婶子添了一碗汤,“难得大家聚在一起,都别客气,和在自己家里一样”,有转头跟我说,“招呼好你婶子她们”。就专心款待她的娘家人。
吃了一会儿,顾嘉仪突然咳嗽不停,手扯了扯陈玉兰的衣服。陈玉兰深吸一口气,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感谢妹夫妹妹今天请我们吃饭,我们兄妹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陈玉亭和李俞好像接收到信号,互相看了一眼。陈玉亭说,“对,这么美好的日子,大家应该干杯。妹夫你是主人,我提议你先讲两句。”
王大河思考了两秒,站起来,“感谢各位亲戚朋友来做客,希望大家工作顺利,孩子们学业有成。”干了一杯。
大家又请李俞说,他推脱不肯,石青峰拉他,“李同志,没事,这都是私人场合,说了什么,大家一会儿喝多了,都不记得了。”李俞无奈站起来,“感谢国家能让我们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祝大家幸福平安!”真是滑头的很。
下面轮到陈玉亭了。他侃侃而谈 “今天全家人都到齐了,今年比去年还多了一个。我代表全家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他目光炯炯直直盯着王林。
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他们进门的时候,王林忙着烧火搬凳子,并没有人打招呼。王林看看王大河,有看看他旁边的王庆山和石青峰。
王庆山和石青峰低头吃菜,两个人还小声点评起哪个菜好吃。王大河轻轻咬了一下腮帮子,郑重的看着我,“林子,我和你陈阿姨已经结婚多年了,你不想改口叫妈,我也不逼你。王涛是你亲弟弟,他的舅舅家也是你的舅家。将来王涛回了老家,我也一样会让他给你姥爷姥娘大舅磕头。你是懂事的孩子,我们不能不讲礼节。”
王林站起来,“爸爸,我知道了。”王大河松了口气,挥着手,“过来,给舅舅和姨父敬酒”。
我听话照做,给陈玉亭和李俞一一斟酒,“舅舅,喝酒,姨父,喝酒”。他俩高兴的喝酒,都给了红包。给陈光祖倒茶,喊了表哥,他没准备红包,慌忙把上衣口袋里别的钢笔拔下来,递给王林。
又转回这一桌,叫了顾嘉仪陈玉兰舅妈姨妈,她俩很开心,也给了红包。
王林也开心,是真的开心,四个红包,摸着挺厚,不少钱呢。张张嘴就有钱,谁不开心呢?
剩下的陈光祖李迪没人提醒,王林装忘记了,叫他们又不给钱。
收完红包刚坐下,顾嘉仪还是不停的咳嗽。陈玉亭又有事了,“妹夫,外甥女的户口你从老家迁过来了吗?我看你这个女儿又聪明又沉的住气,将来肯定有出息。你可得用心啊。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一家人不要客气,我在社会上还有几个好朋友。”那便宜爹连说正在办理。
“妹夫呀,美玲转到部队学校了,户口还在家里,不如你们给王林转户口的时候,也把美玲的户口转过来吧,这也是一举两得,用现在时髦话就是提高办事效率。”顾嘉仪拉了几次陈玉兰的衣服,陈玉兰也不理睬,忍不住自己出声了。
陈玉亭马上支持,“对,美玲在这边上学,户口迁过来也更方便。妹夫,美玲也叫了你多年爸爸,她那个死鬼亲爹也早烂成泥了,迁户口的时候,不如让她跟着你,该成王美玲吧。”
“妹夫,你不要怪我多事,美玲从下生跟着我们两公婆长大的,就像我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做父母长辈的,总得为子女的长远考虑。如果这个要求不过分,不违反部队规定,希望你好好考虑。”陈玉亭又变成那天在街道上的样子,睿智深沉,甚至有点阴暗。
王大河真的呆住了,没想到陈家竟然是给自己摆起鸿门宴了。
他又看看王庆山和石青峰。石青峰趴在桌子上装醉了,王庆山不停的吃炒花生,还大声吧唧嘴, 好像和花生有仇一样。
王大河抓起酒杯一口灌下去。当时答应和陈玉竹结婚的是自己,这些年,花了人家多少钱得了多少济,现在人家来要利息了,被架在火上烤,被为难也是自己活该。
“好,都是小事。早就是一家人了,姓什么都是一样。”他盯着陈美玲,语气严肃,“但我希望对所有孩子公平对待。”
顾嘉仪和陈玉兰陈玉竹,互相看着,好像还有后话,但是谁也不敢开口。陈美玲换成王美玲,虽然一字之差,但从剥削阶级后代,变成军人子弟,就是天壤之别。再不见好就收,有点不知好歹了。
我暗暗一笑,轻轻开口,“舅妈,你还有事,不如一起说出来了,难得今天人多,大家一起商量总有办法。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省的以后再麻烦。”
顾嘉仪瞪我一眼。但是陈美玲户口迁出来,她得益最多。不然陈家户口三个孩子,老大陈光祖已经工作,陈美玲和陈耀祖必定有一个人去下乡,自己的宝贝儿子从小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去山里怎么办,让陈美玲去,小姑子舍得吗?
陈美玲户口迁走了,陈家花钱运作一下,很有可能保下耀祖,最次也能分到郊县,分到条件好距离近的地方。
她的儿子得了利,也不能不管美玲。只能开口,“我也是担心美玲,毕竟从小跟着我养大的。俗话说,娘亲舅大,我这个舅妈比她亲妈抱她的时间还长。”
她喏喏讲了半天,讲不到重点。
“妹夫说,家里的孩子要公平对待。那么美玲和王林你们打算怎么安排?”陈玉兰看不下去嫂子的怯懦,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剑封喉。
众人听了都抖擞起来,王大河和陈玉亭看着对方,眼光好像有刀光剑影,都扔了虚假的面具。李俞也难得的挺直腰,紧盯着两人,没有躲避。石青峰也不装醉了,和王庆山一样,稳稳当当的军人坐姿,宽厚的背像大山一样,让人觉得很可靠。
雪花婶子也昂起头,抓紧王林的手,像随时要冲出去护着小鸡仔的母鸡妈妈。
王林拍了拍婶子的手,站起来说了一句话。
让大家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