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散朝后,房如樨留了下来,见四下无人,不加掩饰地问她:“王上,您和陈完之间发生了什么吗?方才朝堂上我看他好几次冲着您笑,您却装作没看见。”
郑安雅叹了口气:“叔叔,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昨日他对我说……”郑安雅看似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衣袖,“他说他倾心于我,让我……让我考虑一下他。”
“王上您答应了?”房如樨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
“当然没有,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郑安雅咬了咬嘴唇,道,“我知道他这些话都是哄我的,我派出去的人亲耳听到他对那个叫琉璃的仆人说‘大不了我牺牲一点色相’之类的话,还管我叫‘老女人’。叔叔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虚伪的人?”
“嗳,”房如樨松了口气,“王上能早日看清这个人,也算是好事一桩。至于虚不虚伪,恕臣直言,您还不知道您和渤海王在须弥人心中是什么形象吧?”
“我和长卿能是什么样?”
“我说了您可不许生气啊。”房如樨道:“在须弥人,尤其是须弥王室的眼中,您和渤海王是天底下再虚伪不过的人了。”
“为什么?”郑安雅大惑不解,“我知道他们向来看不惯我,我也知道祝融王从未停止过对我的诋毁,可是长卿有什么错?”
“托祝融王的福,归尺素给您献美男的事经过无数人的添油加醋之后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如今在天下大多数人眼中,您是一位荒淫无道、只顾享乐的君王。”
“什么?大多数人都这么想?那……”她顿了顿,把到嘴边的那句“那林长卿怎么看我”给咽了下去。
“至于渤海王。”房如樨冷冷地说:“一位风姿卓绝的有为君主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未婚妻行如此放浪形骸之事?所以,渤海王自然也是个虚伪小人,他和您联姻是为了扩大渤海国的疆域,那些柔情和爱恋都是装出来的。”
“如此说来,长卿是受了我的牵连才使得名誉受损。”郑安雅有些丧气地说。
“王上,您今天是怎么了?我从来没见您这般消沉过!”房如樨严肃地说:“陈完的话无论是真是假主动权都在您的手上,您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他都只能接受,可如今您怎么反而被动了?”
“我……我只是……叔叔您放心,我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的。”郑安雅道。
“最好是这样!”房如樨道:“王上,您从小就聪明、有大局观、国事私事分得清楚,臣一直都对您很放心的。可是看今日您的表现,臣却不敢肯定了。您到底怎么了?这般瞻前顾后,倒像是对心上人的态度,您不会真喜欢他吧?”
“没有!不是他!”郑安雅急忙否认。
房如樨却听出了别样的内容:“不是他,说明真有这么个人?是谁?”
郑安雅抿着嘴不肯说。房如樨大噶觉得自己过分了,跪下请罪道:“臣一时越矩,请王上恕罪。无论王上对谁有意,只要无害于社稷,臣都不该过问。”
郑安雅见他真跪下了,慌忙将他搀起来,说:“叔叔您别这样,其实告诉您也无妨,是……就是长卿。”
房如樨笑了:“真是他呀。”
郑安雅道:“叔叔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好啊,你诈我!”
房如樨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叹道:“王上,您的感情是私事也是国事,臣当然关心了。不瞒您说,我曾有过许多种猜想,也设想过假如您爱上了一个不合适的人,那我们这些臣子该做些什么才能将国家的损失降到最低。而渤海王……”
“我知道,”郑安雅低头嘟囔着,“他一定是最不合适的人了,你们都希望我娶牟明月这样贤惠的男子打理后宫,而林长卿不但与我同为君王,渤海国还强于高昌国。况且,我在最西边,他在最东边,中间隔着几千里地、好几个国家,几十年也见不着一面。至少从现在来看,我和他几乎没有可能。”
“不,恰恰相反。”房如樨笑道:“这是臣所有猜想中最好的一种。”
“最好的一种?这么说叔叔您支持我了,为什么?”郑安雅喜出望外。
“看来您不大自信啊。”房如樨玩味地笑道。
“我……”郑安雅又低下了头,“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实在太完美了。”
“王上,世人的婚姻通常要求门当户对,国君亦是如此。渤海国固然强过我国许多,但咱们高昌国也早就不是只有三座城的小国了。如今,您坐拥三十三座城池。”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还有西海是我们独有的。如果这次须弥国的动乱中我们再能获得一些好处,那是不是就能和渤海国并肩了?”
“对哦!”
“王上喜欢他,就会朝着他的方向去努力,您看这才短短几十年,我们的国力上升了几十倍。您喜欢他于国于民都大有好处,臣当然支持您了。”
“我……我才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这么做的,我从小就想让高昌国变强好不好!”郑安雅急着争辩。
“好好好,不是不是。”看着她一副急眼的样子,房如樨几乎笑岔了气。郑安雅自打登基之后就变得日渐老成,自己好久没有机会这么逗她了。
“王上且放宽心,等须弥国这档子事了了,我帮您好好谋划谋划,好不好?”
与房如樨聊过后,郑安雅又恢复了自信。当陈完再次见到她时,发现自己根本近不了她的身。他刚往前迈一步,就被一位强壮的女侍卫拦住,他还想强行往前,又被女侍卫揪住领子拖出去几步,一把推倒在地。陈完急得大叫:“王上,您看看她!”郑安雅淡淡地笑道:“怎么?打你还需寡人亲自动手?”陈完这才发觉事情不妙,赶紧乖乖跪好,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小心地问:“王上,是臣哪里做的不好吗?”
郑安雅懒得跟他废话,心想不如索性把事情挑明,说:“你想做什么寡人都知道了,寡人只问你:你想回去称王寡人可以理解,但你的两位哥哥还在,你有什么资格称王?”
陈完听了把脸一沉,不过片刻又摆出一副笑脸道:“他们两个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
郑安雅笑道:“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也轮不到你。”
陈完勾了勾嘴角,说:“王上,如果他们两个都死了呢?”
“会吗,有那么巧?”
“王上,万一有这种可能呢?”他嘴上在笑,眼中却是一片寒意。
“嗯,好吧,就算他们两个都死了。那请问如果寡人支持你回去称王,你能给寡人什么好处?”郑安雅问。
“王上,”陈完又换了腔调,“臣一颗心都是您的,您要什么臣不能给啊?”
“少来这套!”看着他这副装模作样的德性,郑安雅只觉得一阵阵反胃,“你大概也知道了,你的大哥公子离为了请孤竹国出兵,答应事成之后将南部十城割让给孤竹国。至于你二哥嘛,许诺了支持他的大臣许多封地,加起来只怕也不少于十座城。你怎么说?”
陈完道:“如果我能登基为王,愿将南部十城送与王上。”
“呵呵,”郑安雅冷笑道,“你想让寡人从孤竹国嘴里抢肉吃?罢了,寡人没功夫跟你鬼扯,寡人可以出兵支持你,但事成之后,要以陵平县为首的西部十五城,少一城都不行。你可答应?”
听到这句话,陈完的脸都灰了,他思考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好,事成之后,我愿割让西部十五城给高昌国!”
郑安雅笑道:“口说无凭,立个字据吧。”说罢立刻有内侍在陈完面前铺好笔墨和一张已经写好的绢帛。陈完见赖不掉了,只好签约。
西域打得热闹,东域虽无战事却也有人坐不住了。林长卿愁眉紧锁,来回地踱步。林长晔忍不住问他:“哥,你叫我来又不说什么事,自己走来走去的,晃得我眼都花了。到底怎么了?”
“陈完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林长卿忽然开口道。
“陈完?哦,须弥王的小儿子是吧?记得啊,不是几个月前就听说他投奔了高昌国吗?”林长晔道。
林长卿欲言又止,取过一份帛书递给弟弟:“你……你自己看吧。”
林长晔接过帛书,一目十行地扫完,惊讶地问:“哥,这份情报是谁送来的?上面说陈完与高昌王有染,肆意出入她的行宫?”
“我……”林长卿为难地说,“我知道安雅值得信任。可是她心思单纯,陈完却是个阴险狡诈之徒,我担心她上了陈完的当。”
“不是,噗……”林长晔一口茶喷了出来,“哥你认真的吗?你说陈完阴险狡诈我完全赞同,可是高昌王她单纯?她是王,能单纯到哪儿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长卿有些焦躁,“安雅在处理国政上当然是极为老练的,但在男女之事上她……她毕竟未经人事,哪里知道那些男人的手段?有些人为了把女人骗到手,什么甜言蜜语都编得出来。”
林长晔扶额道:“我说哥啊你又忘了,她是王,不是普通弱女子,这种事情如果她不愿意谁能强迫她?再说了,就算她犯糊涂,她手下的大臣们可不糊涂。陈完是怎么到高昌国的?是房如樨带他去的,有房如樨在你怕什么?”见林长卿还是皱眉不展,林长晔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凑近了道:“哥,莫非……你喜欢她,吃醋了?”
林长卿道:“你别闹,不是。”
“你不喜欢她啊?那喜欢谁?”
林长卿叹气道:“你能不能别胡扯,我谁也不喜欢。我……我毕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虽然婚约不是真的,可是这面上的事,该维护的还得维护吧?这种绯闻传得路人皆知,让天下人怎么看我?”
“ 哦,我懂了。”林长晔笑道:“你的意思是,她是你媳妇儿,哪怕你二十多年不碰她,别人动一下也不行,对不对?”
“滚,跟你说正事,总是没个正型。”林长卿气得一甩手出了门。
林长晔望着他的背影,轻笑道:“怎么还急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