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是说变就变,前几日尚算晴朗,今夜却突然大雨滂沱,虽然给酷热的陇州黄土降了降温,但是,坐在千阳城老宅阁楼纳凉的张左耀,心情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不是因为自己和李珺怡的婚事,而是张回军通报的消息:吐蕃来犯!
“折逋六谷部,一万有余的强悍骑兵!”掂量掂量手里张回军的红翎急件件,张作耀长长出了一口气。怕了?不是,他只是觉得,还好,还好而已。本来六谷部除了名字意外,他已经回忆不出太多的细节,毕竟曾经的他只是爱好历史,并非史学家!不过,他此刻却已不再是哪个无知的南浦大兵了。
坐镇秦州以来,张左耀不是没有思虑过应对强敌吐蕃,不过,这蜀北的战事一起,又有张家面西而备,所以,他就把这事推后了,但探听了解秦州周边强敌的工作他却是没落下的,他只是没想到,你推后,人家吐蕃却不会坐等。而据此前了解,眼下正值公元934年,吐蕃在河西的主要势力,有两个部分:一个由当年自称称温末部落的残部,为当年吐蕃内乱时奴隶起义军分裂而来,组成驳杂,但数目众多;还有一部,称六谷部落,居于凉州南部,乃是吐蕃分裂后由地方豪强折逋家族发迹而来。
对于温末各散居部落,说起来,他们恨吐蕃人,因为他们的先祖曾被奴役,但是,反过来,他们自己又早习惯了吐蕃族的生活习俗,对此,张回军的先祖归义军首领张义潮曾在上表中说过:“温末百姓本是河西陇右陷没子将(孙),国家弃掷不收,变成部落。”所以,他们也算是亲汉但又非汉一族!而六谷部的折逋家则不一样,他们本就是吐蕃贵族,同其他中原王朝的外临一样,一旦他们强大了,而碰巧中原衰败之时,那么他们就会将独狼的双眼瞄向屯地而居的汉民……
不打是不可能的,任你千般谋略,兵临城下你哪里还有施展的机会!打?说得容易,张家年年同他们征战,积累的经验绝不少,但张回军曾告诉张作耀,若不是背依秦岭,他们根本克制不了敌人来去如风,烧杀抢掠而过的敌人。也正是因为此,秦州,才会成为一块鸡肋之地,蜀中或是陇右,大家都不太在意。当然,别人不在意,张作耀此刻的心思却不一样!
“难道就这么任由外族期我华夏?我本意东进抵抗契丹,保得一方百姓算一方!但若连秦州的汉民都护不了,我苦苦支撑又有什么意义?”
“咚!”“咚咚!”
“进来!”
“是你!”
张左耀的书房,自然是禁地,一般人怎可进入,本以为是三儿他们,却不想,推门而入的却是李珺怡。随着大风飘飞的玉珠沾满了淡蓝的裙角,就连额头散开的发髻都挂着雨滴,显然外面的雨正大着。
“奴来向你辞行的,明日,我便回去了!”白天一席话,似乎也说开了彼此之间的隔阂,李珺怡轻轻抖落水痕,说话也显得格外轻松。
“这么快!”瘪瘪嘴,张左耀有些无奈,也有些紧张:“看来,你有答案了!”
“是!”边说李珺怡挪着脚步,轻轻坐在了书房正中的椅子上,玩弄着自己的白色衣角,这才漫不经心的开口:“我想……!
又是喜,又是惊,张左耀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显然心里也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大半结果,李珺怡家教慎严,从来礼数周到,而此刻,她却不管不顾的坐上了张作耀的位置,她的随意,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张左耀把决定权给了她,那么,她现在决定彼此不分你我!那等于说:好吧,就是你,我嫁给你!
“等等!”不知道为何,张左耀突然打断李珺怡继续说,而后,他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起什么,屋子一下变得沉寂了,只剩烛光在木窗透来的威风里摇曳,照得略李珺怡带温润的面庞格外透亮。好半响,张作耀才无奈的摇摇头,开口:“突然,我想到了父母!也不知他们在那边可还安好!他们可知,他的儿子依然谈婚论嫁!”
这下轮到李珺怡皱眉了,没来由的,张作耀感慨什么!
“以前在南浦,我围着娘子跑前跑后,那时候,我天天在想,如何巴结好你,能让我在南浦过得好些,而我的理想,则是田园家居,好生过活便是!”说着,张左耀看了看李珺怡,对方低着头,甜甜一笑,似乎也回忆到什么:“可惜后来,说是时局所迫也好,说是我张某命中注定也罢,转战四方,我立到了秦州节度府。而那时候,我有点想念待在南浦的日子,有点想念你不是的嘲讽我两句,有点想念看你像现在一样浅浅的笑。不过,那时候我也只是想念而已,却不在留恋,有多大权力,就应该负起多大责任,于是,我天天转悠着想得更多的是,如何保卫秦州,如何治理秦州……!”
“然而,再后来,半推半就的,我领着弟兄杀奔陇州而来,我冒险丢官掉头的危险孤军南下,这时候,你知道吗,说来奇怪,原本只想安乐山林的我,似乎不太在意自己的成败了,我想的,只是如何插足中原……!”
说了半天,精明无比的李珺怡都有些云里雾里了,她知道张作耀在说什么,但好像又没抓住重点,忍不住她难得的不礼貌一下,出口打断了张左耀:“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张左耀呢,满不在乎的轻笑了一声,随后却继续说着:“中原的北面有契丹,有党项,河西西面则有吐蕃,有回鹘,他们都是外族,都是民风彪悍,骑军无双。而他们都虎视着这纷乱的中原华夏之地。我,若还是南浦一个大头兵,说起来,这些都关我屁事。然而,现在,我不是了。所以我总想着做点什么,而豁然间,我也发现,其实,我能做的事情很多。机会也就在眼前。而就在这时候,我南浦小兵时的另一个愿望却突然要实现了……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珺怡七窍玲珑心,隐隐的,她已经猜到了,不过,她也有些疑惑,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便是娶一个你这样百世难寻的温婉女子!在我老家,有这么一句话,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越说越悠然,张作耀开起了玩笑,而后他话锋一转,有了苦楚:“不过,我们那里还有一句话很受男人们推崇,尤其是有理想的男人。那就是,好男人不该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而我,一个奔波的秦州节度府使君,一个有了奇怪理想的带兵将军,或许注定了会为我的理想落败,或许没有将来,或许,那天我就风萧萧兮易水寒了!面对这么一个夫君,你真的想好了吗?”
“你,会造反吗?”李珺怡是个普通女人,有着所有女人的追求和期许;她又不是一个普通女人,造反的话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
“额…….!”本来说得兴致勃勃,李珺怡只一句,差点把张左耀说岔气了,直到脑门挂满黑线,他才缓了过来:“你这话问得,别说我这小小边镇,兵不过两万,能一起出神入死的更不过数千,谈造反岂不是笑话,就算我有那能力,我也没那兴趣,失败不说,就是成功了,也不见得当皇帝好,那是花钱买罪受的位置,有能者当大任,富民强天下倒是可流芳,但我这样的人,怕是没两天就会被骂昏庸无道了,还落个死无全尸……”
“呵呵,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理想呢,修身治国平天下的李珺怡都敢嫁,何况是杀几个贼人,谋些许善事,我已经想好了,我嫁你,陪着你,你想做什么,我都和你一起,李珺怡之夫,当是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