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夜探(四)
剑秋没有说话,但他觉得宗甲说得很有道理。
早在进入蜃城以前,他就看出蜃城这个地方极不对劲。他想不通本该以被蜃城供养的海家,为什么会反过来供养蜃城人。
甚至为了给予他们远超其他城市子民的生活质量,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他虽然没有像宗华一样想得很远,可海家对待自己治下百姓的慷慨仍然让他匪夷所思。
现在,他似乎可以在这个矿场里找到答案。
“对了,你怎么没中幻术?”剑秋觉得有些奇怪,自己能够挣脱幻术是因为有须弥木这件重宝,可宗甲似乎看起来比自己更加清醒。
宗甲一笑:“这生机石和我的完美体质同出一源,自然无法伤害我。”
“你们俩,在说什么?”
一个监工回过头来,看到剑秋和宗甲在一旁说说笑笑,立刻大声呵斥起来。可他们现在可没时间去鞭打他们。
宗甲立刻调皮的向剑秋吐了吐舌头,然后卖力干起活来。
那个被他眼神所伤的横肉脸终于在同伙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现在这家伙双眼流血,几乎已经陷入失明。同伙们却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任何伤口。
“你们两个留下来看着人驴子们,其他几个,和我一起把他送到地面上!”
一个看起来像是监工头目的家伙颐指气使吩咐了一句。两个监工点头称是。剩下的几个人则七手八脚的把人驴子抬了起来,赶紧朝地面上走去。
“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
剩下的两个监工挥着鞭子,把还在发愣工人惊醒,大家又开始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干起活来。
宗甲估摸着那几个人已经走远,慢慢走到剑秋身边,轻声问道:“炬子,我们现在动手么?”
剑秋四下看了一眼,眼下此处的防守的确空虚,于是点了点头。
一个监工无意间瞥了他们一眼,怒气冲冲的快步走来。
“作死的,当我看不见吗?你们从刚才起,就说了好几次话了!”
气势汹汹的鞭梢发出撕破空气的尖啸,宗甲这次没有再继续忍让。他一把接住鞭梢,强大的内劲以鞭体为媒介流向监工。
只听矿洞之中一阵噼啪之声,那是皮鞭承受不住宗甲的劲力,从内部被法力撕成碎片。监工不过是个普通凡人,还没来得及撒手,内劲早已经顺着鞭子,像是闪电一样蔓延到监工的手臂。
监工像是中了邪,他的手臂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握住,然后被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同时,他的那只袖子也片片龟裂,直到肩膀的位置方才停止。
“啊啊啊啊!”
监工像是见了鬼一样哭嚎起来,惨烈之状令人闻之不忍。他的一只手臂已经被完全扭断,其中的骨骼寸寸碎裂。他倒在地上
“呵!真够狠的!”剑秋看着监工的惨状,忍不住感慨一声。
“人驴子!在干什么!”剩下的一人赶紧跑了过来。宗甲冷冷一笑,手中的内劲把地上的一颗石头吸在手中,向那人掷去。这一次,他连真元内劲也没使用,只听咚的一声,那人给砸了个头破血流,往后便倒。
“快看!”剑秋忽然诧异的提醒了一下宗甲。顺着剑秋的手指看去。只见第一个被宗甲打倒的监工,手上的伤痕竟然开始慢慢恢复。那只被拧成了麻花状的手臂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位。哀嚎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就好像立刻就能痊愈一样。
另一个监工被砸破的脑袋则愈合得更快,毕竟宗甲攻击他时并没有使用内劲,他所受的仅仅是皮外伤。
“这倒是奇了。”
宗甲自言自语的看着两个人的伤口愈合,伸出右手食指。矿洞中的水汽受他催动,纷纷聚在他的指尖。同时,矿洞内的温度开始急剧下降,宗甲手中的水汽被拉长成了一条细线,很快凝固成了一根冰针。
然后,他狞笑着冲着一个监工的心口,把那根冰针刺了进去…
这一次,宗甲瞄准了监工身上的心脏,刺进体内的冰针足以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可是,监工倒下不过数秒,就再次站了起来,那个冰针留下的伤口,也立刻止血愈合,似乎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你不觉得有些眼熟吗?”剑秋问。
宗甲立刻明白了此中诀窍。因为这两个监工伤口愈合的方式,和自己的“完美体”体质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完美体是金刃派尊者铁锋以极高成本加上不传秘术打造而成,绝不可能被复制在两个普通人的身上。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宗甲忽然上前,将两个监工放倒,一脚踏在他们的胸口,然后分别,在他们的胸膛上,摸出了两枚小小的生机石。
一旦生机石离体,两个监工的眼神立刻变得混浊迟滞,就好像这些麻木的采矿工人一样,显然这是中了幻术的表现。然后宗甲再将他们打晕,这一次,这两个人就再也没有醒来。
“你看,这两块生机石就是经过改造之后的,不仅不会制造幻象和夺取生命,还能让监工拥有远超常人的生命力。”
“果然不错。”剑秋走过来说道:“这些工人如此顺从,就是受到了生机石幻术的影响。你看,他们常年在这地下工作,生命力早已被生机石抽得奄奄一息。这里的监工把他们叫做‘人驴子’其实,对待他们比起驴子更加过分,我看,他们简直就是用到死就被抛弃的耗材!”
剑秋义愤填膺,接过一块生机石,又随手拉来了一个瘦弱的工人,把生机石放在那人胸口。
那工人的眼神立刻变得灵动自然起来。看着剑秋宗甲,一脸畏惧。
剑秋和声说道:“不用害怕,你是哪里人?叫什么?”
那家伙似乎和剑秋差不多年纪,只是太过瘦弱。他看剑秋说话和气,于是大着胆子说:“我是蜃城人,叫张和。”
剑秋又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做事?你们蜃城人不是不用工作,就能得到海家的供养吗?”
张和一听这话,眼中立刻就噙出了泪水。
宗甲皱起眉头:“你要说就说,哭个啥!”
看着宗甲眼神凶恶,张和支支吾吾的哭诉道:“海家,海家他们不是人,是恶魔!他们,他们用蜃城金录控制了我们,让我们蜃城人贪图享受,不愿意离开蜃城。等到蜃城银号把我们的房契地契,所有财产都榨干之后,他们就把蜃城的男人抓来这里,要给他们干活抵债!至于女人,则被他们送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还清蜃城银号的钱,就永远不能回家…”
剑秋和宗甲在张和的叙述中,终于逐渐揭开了蜃城隐藏最深的秘密:
原来,张和一家祖祖辈辈都在蜃城居住,他的父亲在世时,就已经因为贪图奢侈享受,把家里的财产都抵押给了蜃城银号。而张和的父亲死后,从小对向蜃城银号借钱的张和与姐姐也不可避免的步入他父亲的后尘。可惜,他家早已被蜃城银号榨干。无论张和与他的姐姐如何拼命工作,也偿还不了自己和父亲遗留下的高额债务与利息。只好和蜃城银号签订了一封拥长期的雇佣契约,张和被送到了生机石矿场干活,按照契约上约定的高额报酬,张和只需要工作五年就能还清债务回家。而自己的姐姐,则被送去了不知何处,张和只知道,姐姐如果不还清债务,是永远不能回家的!
就这样,张和被送到了生机石矿场,可是他刚来过没几天,就发现自己根本就被骗了。在这里,他们这些负债工人毫无尊严和权利可言。每天除了负担高强度的工作之外,更要忍受监工的打骂甚至不听话或是无法劳动的人,还会被任意杀死!
更过分的是,矿场提供的饭食根本无法承担如此繁重的劳动。为了活命,工人只能向监工们买东西吃,这里的食物、药品和保暖棉衣无一不是天价。为了生存身无分文的工人们只好继续负债向监工们交换生活物资。于是旧账未了,又添新债。再加上生机石日复一日的夺取他们的生命力。这里的工人寿命极为短暂。
虽然按照雇佣契约上约定的高额工钱,工人们只需三五年就能够还清债务回家。可是实际上,这里的工人根本不可能在矿场里存活两年的以上。在被耗得灯尽油枯之后,就会被监工们送进后面的焚尸炉烧死。
剑秋气得肝胆俱裂:“既然你们知道受了骗,为什么不逃跑呢?”
宗甲提醒说:“别忘了幻术!”
张和点点头头说:“我们无论是做工还是休息,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无时无刻不受到幻术的控制。其实我们能够察觉到现实世界的变化,可是幻术却把我们困在这里,根本没办法生出逃跑的念头。”
剑秋浑身汗毛倒竖,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人间地狱。一个人的生命不仅时刻受到威胁,甚至还要被强迫每天进行牲口都难以承受的繁重劳动。难怪这些监工把工人叫做“人驴子”。可驴子毕竟是主人的财产和重要的劳动工具,不能随意宰杀。而这里人类的生活,简直连驴子都不如!
这就是蜃城人人歌颂的海氏一族的真实面目,他们怎么可能是回报子民的大善人,根本就是生食血肉的恶魔!
剑秋和宗甲无不义愤填膺,他们立刻决定要把发生在这里的真相告诉所有蜃城人。
经过短暂的商议之后,剑秋和宗甲决定带着张和离开矿场。他们剥下了两个昏迷监工的衣服换上,然后带着张和向地面走去。
等他们接近出口时,一个声音从地面上传了下来:“站住,做什么的?”
剑秋知道,这是门口站岗的士兵在说话,赶紧说道:“是下面的人,有急事要上来。”
士兵喝道:“怎么又上来人了?今天上来的人太多,现在不许出去了!”
剑秋又道:“不行啊,有个人驴子得了传染病,若是在下面多待一会,不知道要传染多少人!”
地面上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道:“上来看看吧!”
剑秋和宗甲拉着张和走上地面,门口果然还是那两个把守的士兵。他们把枪一横,喝道:“怎么不懂规矩?凡是上地面上的人,除了拉货的,其余人不能携带违禁品出去!你们是谁,快快报上姓名!”
剑秋看了看宗甲的胸口闪烁着微微绿光,立刻了然,是他身上的生机石暴露了自己。
不过事到如今,剑秋和宗甲已经彻底看清了海家的秘密,索性也懒得再伪装什么。
剑秋吆喝一声:“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法门金刃派铁尊座下弟子,李横行的便是!”一个晃身欺到士兵身边,伸出食指,在两个士兵头顶分别弹了一下。两个士兵一声闷哼,仰面便栽了下去。
剑秋喊得不算太大声,但深夜的海家私领戒备森严,鸦雀无声。剑秋这一声喊立刻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了望塔上,两个哨兵立刻就注意到了这边。强功率的探灯下,剑秋打倒卫兵的样子清晰可见。很快,凄厉的哨音就打破了园林里黑铁一样的安静。黑暗里人头攒动,数不清的士兵从黑暗里冲了过来。
“快跑!”
剑秋吆喝一声,拉着张和、宗甲越过高墙,向原路撤退。而海氏私领里的士兵,还在慢吞吞的一窝蜂跑出大门,打着灯笼四处寻找三人的踪迹。
“前面就是树林,跑进去他们就追不上了!”
剑秋欢呼一声,眼看三人就要投身林中。可是剑秋突然停下了脚步,大骂一声:“玛德,里面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人?”
树林内突然传出一声梆子响。大批人马立刻从大树的阴影里钻了出来。剑秋和宗甲立刻停下脚步,看到这些家伙有的身穿军服,有的做武士打扮,有的则穿得像是些豪门的侍卫。个个手持兵器,做势准备包围上来。
剑秋左手护住张和,右手隔空做了个阻拦的姿势,高喝一声:“做什么?我乃法门李横行,谁想和我换命?”
听到警告,人群停了下来。这时,只见人群中间自动分出一条道路。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背着手走出人群,脸上带着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恶笑:
“不知炬子莅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可是,陈炬子,你既已亲临,又何必假借他人名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