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突袭(下)
东洛府,杨氏客栈。
剑秋,扶摇和夏侯白三个人坐在院子里叙旧,月朗星稀,凉风习习,说不出的舒服。
扶摇看向剑秋说:“既然册子是师兄送来的,那铁子你打听到了些什么,也说来听听吧。”
于是剑秋也把自己出去几天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扶摇和夏侯白,一直说到自己刚才被人袭击为止。
“唉…”剑秋叹息一声:“我眼看就要抓住两个杀手做污点证人…只不过我现在也想不通,这两个家伙怎么会自杀得这么果决,难道说他们不怕死吗?”
夏侯白常年在外为龙虎宗主做事,对于一些上位者的御下之道也有所见闻。当即为剑秋解释道:
“陈兄弟,恐怕你不太了解。凡是这些大族之中都有做脏活的伙计。他们担着这样血海的干系,一旦被敌人捉住拷问,会给主人家带来极大的打击。
因此,这些死士的一门老小无不是被主人控制在手中的。若是自己背叛主人,一家老小必然不得好死。但若是自己视死如归,家人则能在主人的荫护下一生无忧,自己的后代更是前途无量,至少也能在圈子里混个中层。所以这些人无一不是随时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剑秋从没听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惊讶的问道:
“什么,还能这样玩?那些人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
“这就是权力!”夏侯白说:
“凡夫俗子都认为我们修行人的法术是世间最接近神的力量。其实,真正最近似神力的,就是权力。权力如神一般,支配着世间万姓的命运。只言片语间能让人一飞冲天,也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这世间的一切,都逃不出它的影响,
它是世间最为不驯的存在,从来无法控制。就连掌权者,也不过是它为在俗世行走时选择的傀儡。生灵万物无不在它的伟力之下匍匐战栗,也无不渴望它的垂青!”
夏侯白的低语仿佛颂诗一般,令剑秋和扶摇听得入了神。
过了好一阵,沉默的扶摇方才开口:
“所幸的是,他们的特权全部来自于君主的王权的支流。师兄,你的册子帮了大忙。蓝家不是说自己家徒四壁,没有多余的田地吗?明天我就要用这个铁证向蓝家的儿子蓝术开刀!治他们一个侵吞田地,欺瞒君王,偷逃税粮的罪名!”
夏侯白似乎有些嘲弄的说:
“你错了师妹,特权并非来自王权。它只是获得了王权的承认。而这承认是有意为之的放纵还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却并不一定。若是后者,那走投无路的特权集体,可是会反扑的…”
忽然,剑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扶摇有些奇怪:“铁子,你怎么了?”
剑秋脸色凝重,过了一会才说:
“一条街外,上百人在五个法力不错的修行人带领下正向我们的方向过来。”
夏侯白苦笑一声:
“你看,反扑已经来了…”
“什么?”
明白过来的扶摇有些恼火:
“他们竟敢行刺我?”
贾贵急匆匆的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主子…不好啦!放哨的侍卫来报,几个街区都有大队人马带着兵器朝我们的方向来了!”
剑秋闭眼感知:
“不错,刚才我感知到的是最近的一队人马,从东方而来,离我们只有一个街区。现在,汹涌的人潮已经从各个放向涌过来了!他们大约有十七名数得上号的修行人带头,剩下的喽啰更是多达数百!”
夏侯白法力稍逊,还没有拥有剑秋一般敏锐的洞察力,只能问:“我们现在从哪边撤离?”
“撤离?”
扶摇有些奇怪:
“我们凭什么要走?”
师姐的强硬态度令剑秋十分兴奋,也摩拳擦掌的说:
“是啊,怕什么,是时候活动活动了!”
扶摇看他一眼:
“师弟,你不能出手!”
剑秋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不理解的问道:
“为什么!他们拿手弩打我的仇还没报呢!”
“傻子…”
扶摇骂了一句:“你不知道你的身份吗?现在整个法门的人都在找你手上的炬子令。你的明王之术一出手,全世界都知道你在哪了!”
剑秋大吃一惊:“师姐,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加入法门,身上还有炬子令的事了?”
“废话,这事情全世界都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只是不稀罕说罢了…”
剑秋心中好一阵感动,心想师姐明知道自己处境不妙,仍愿意庇护自己,自己却对她有所隐瞒,倒是自己不仗义了。
好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也不必说什么肉麻感谢的话。既然师姐为自己着想,剑秋自然也就乖乖听话。
“那我听师姐的…”
扶摇满意的点点头:
“好,那我们今天就和这个蓝家整面刚一次,老娘倒要看看,这些王八羔子有多嚣张?”
夏侯白赶紧一把拦住扶摇的雄心壮志:
“傻瓜 ,三门三十多人,在这么个地方和上百人正面开战,你疯了?”
“他们的把戏也就吓唬一下胆小鬼,我是大源公主,我就不信这些只会汪汪乱叫的豪门敢对我怎么样?”
夏侯白不客气的说:
“傻瓜,你以为这些豪门兴师动众的来这里只是为了虚张声势吗?
他们正在扞卫自己赖以求生的权力!这些常年为非作歹的恶棍可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了。存亡时刻,他们敢于践踏一切道德与良知。这个时候,你的公主头衔在他们看来也只不过是水中明月,一踩就碎。没什么好在意的。”
似乎是为了印证夏侯白的话,门外传来了侍卫们高声呵斥的声音,而不速之客们似乎并不畏惧这些一身虎威的武士,推搡和咒骂声此起彼伏,门外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反贼,竟敢如此无礼?”扶摇骂了一句,就要往外走。
夏侯白一把拦住她:“不行,现在出去就是自讨苦吃!”
“那我也不能被这些王八蛋堵死在屋子里吧,那也太窝囊了!”
夏侯白摇摇头:
“若是死的有价值,那还好说,可现在出去就算是送命也毫无意义,如果你被他们抓走,反倒可能变成你父王的负担。”
扶摇仔细一想,觉得夏侯白说得不无道理,于是又问:
“那我们该怎么办?现在就算走也来不及啊!”
夏侯白侧耳听了听院子外的动静:
“听声音是从大门口传过来的。陈兄弟,我们该从哪走?”
剑秋道:“大门已经给围死了,东边和西边的敌人也已经离我们非常接近。咱们往北走!”
夏侯白点点头:“好,陈兄弟,你和扶摇先走,我带着贾队长和十五个侍卫断后!”
贾贵一愣:
“啊…我?呃,这个…夏侯公子是吧?下官的职责是保护公主殿下,那个、寸步都不能离开殿下的…”
“少废话!”
扶摇一句话就破碎了贾贵的小心思:
“公子爷让你干嘛就干嘛,难道说我死了,你就能活命吗?”
“是是是…”
贾贵心想这个小祖宗说的不错,她要是有什么意外自己全家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这么一看国王家和蓝家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只能忙不迭的鞠躬:
“公主殿下说的是,下官一定舍生忘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制订好了计划,扶摇带着剑秋就要从北边翻墙头跑路,忽然回头对夏侯白叮嘱道:
“师兄,你可千万别逞能,我们走了以后你就赶快跟上来。”
夏侯白看向扶摇,坚毅的目光忽然变成了满眼柔情,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
剑秋和扶摇跳过墙头,在一条小胡同里飞窜。
剑秋的孔雀身法十分迅捷,片刻间已经跑出了街区。后面保护扶摇的侍卫们就算拼命追赶,也只能远远的看到他们的背影。
剑秋耳听六路,发现城北已经有好几路人马正在朝自己的方向靠拢。
剑秋对扶摇说道:
“师姐,现在来围堵我们的人马已经越来越多了,恐怕再过一会,整个东洛城都会被完全封闭,咱们得赶紧加速逃出去。”
扶摇一听这话,反而停下了脚步。
剑秋有些奇怪:“怎么啦,师姐?”
扶摇道:“铁子,咱们不能再跑了,就算现在咱们能跑出去,可夏侯师兄和那些留下断后的侍卫们怎么办?”
剑秋这才想到夏侯白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
“师姐你说得对,那咱们该怎么做?”
扶摇低头片刻,抬头看见了城市的北部,一座九层高塔巍然耸立。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此时的楼上更是灯火通明,尤其是楼顶的一盏红灯,在城市的夜空中格外显眼。
扶摇曾经听人说过,东洛府中,有一座“揽月塔”。乃是蓝氏一族用以供奉祖先灵牌的地方,也是东洛城里最高的建筑。站在楼顶,能够了望到整个城市的各处角落。
扶摇何等聪敏,她看到那盏明灯,顿时恍然大悟:
“我就说,明明我们刚刚从客栈里跑出来,黑灯瞎火的,为什么蓝家的人还是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看来他们就是利用这座破塔来监视我们,再用那盏灯给奴才们指点方位!”
扶摇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指着楼顶问道:
“师弟,你能不能带着我攻上那座破塔,再干掉楼里的人?”
剑秋看了看不远处的高塔的格局,掂量了一下,点点头,满眼自信的说:
“应该没问题的,师姐!”
“好!那咱们一起打上去!”
剑秋大约估量了下自己到高楼之间的距离,随后深深吸气,踏前一步…
吸入的空气在剑秋胸腔中迅速被提炼为极为精纯的真气。只听“啪”的一声,剑秋浑身骨骼如炒豆子般响动起来。
他的身形在扶摇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陡然高大了一圈。他本就身姿挺拔,此时个头更是远远高于常人,吐纳之间,身上隐隐泛出金光,乍看之下,宛如天神。
扶摇喝彩一声:
“师弟,这些年你果真学到了真本事!瞧你的样子,真是神气呢!”
剑秋点点头,转身对着好不容易追上来的侍卫们说道:“你们趁着还没被敌人发现,立刻找地方躲起来。等我和公主脱险之后,再想办法和我们汇合!”
侍卫们面面相觑,若是按照他们的本意,自然不愿意跟着扶摇玩命。可扶摇毕竟是他们保护的公主,若是自己擅离职守,将来就算有命回到龙都可不好交代。
扶摇看着侍卫们犹豫不决,也吩咐:“听我师弟的,出了问题,不用你们负责!”
侍卫们得到了公主的承诺,这才放心下来。立刻趁着敌人还没追上来,在巷子里做鸟兽散,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剑秋让扶摇准备好,一把拎起她的后领,双腿微屈,按照孔雀身法的吐纳之法呼吸三次,全力向高楼的方向长纵而去!
高塔上的蓝家族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剑秋犹如一发巨大的人肉炮弹,向揽月塔的方向极速飞来。
下面四层的蓝家守卫们双眼一花,就看见黑夜中仿佛有一头大鹰展翅突击,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靠近揽月塔。再紧接着双眼生花,剑秋和扶摇已经稳稳落在宝塔的第三层屋檐!
扶摇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身体被剑秋拎着在高空中极速移动,双脚再落地时,竟然已经稳稳的踏在揽月塔上!
她这一生都没见过如此飘逸迅捷的身法,竟能脚不沾地的一步越过好几条街区和小巷,再跳上并不算矮的三层宝塔。
如此身法,不要说是自己的开手师父白叶山人,就算是修行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夏侯白也尚不具备!
蓝家宝塔下两层的守卫刚刚看到剑秋在第三层降落,还没等第三层的守卫从巨大的震撼中醒悟过来,下两层的守卫已经嗷嗷叫的冲了上来。
而剑秋则把扶摇放在一边,然后一把就把两个试图抵抗的蓝家守卫从窗台上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