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应该是没关系的...”
李幼白放下信沉思片刻之后得到结论,无论思考还是做事,她向来都是根据现有状况来细致的推演下去,可能比不上有谋略的大家,但自认为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天地间每一件向前推进的事,都有其特定的规则,就像人会趋利避害一样,本能趋势而已,从这条线路出发,很多事都能够在自己的预料范围内,反之,就是意料外的变故了。
秦义绝和她连上下级关系都算不上,勉强说过几句话,交情是不深的,当日的朝廷拉拢江湖医士携手抗秦,自己同样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军是虎狼之师可也并没乱杀无辜屠城杀人,如何处置她们这些军医大部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未曾听过有人被抓捕处死。
哪怕是当时无名城兵败,城内未来得及逃难的医师,朝廷也是抓进去关上一段时间后就放了出来。
秦国要收拢天下医师归于朝廷,怎可能会拿医师动刀,那只会适得其反,所以,李幼白倒不太在意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之类,毕竟她与秦义绝确实没有联系。
唯一说得上,便是自己离开前送了对方一瓶疗伤丹药,那丹药里有自己提炼出来的血米与万寿果,秦义绝如果全吃了,恐怕会有些返老还童的功效。
想到此处,李幼白把信纸压下在桌上,有点担忧,紧接着眉头又舒展开了。
秦义绝武功之高,自己当时境界低微捉摸不透,丹药的好处武人最为清楚,并且随境界越高更能体会肉身各种微妙变化...
她若真要抢夺自己手里的丹药来满足欲望,一年多以前就能够做到了,何必在将丹药瓶子还给自己。
而且由自己亲身体会,随着境界提升,自己所忌讳与追求的东西,很有可能会成为今后晋升时的阻碍所以强求不得。
“现在小尚应该到上京了,有那么多高手护行,苏老爷子也安排好了路线,绝对不会有差错出现。”
李幼白把苏尚的信件折好塞回书封,紧接着又拿起玄天罡今日才托人送来的密信,有关于黑风寨与明教的后续,便于纸上浮现在她面前慢慢展开了。
首先是黑风寨,就在公孙明月获选教主的前一晚,从山寨出动的人马总共两百多人,除去北门外虎头岭负责掩护接应的余忠和随从阮小二,以及一些誓死追随名下的喽啰,约剩下三十余人,其余统统死在当晚。
由徐胜私自下令,命风铃及众头领率两百马军前往沙口湾阻截赵屠的计划,没有任何意外的以失败告终,风铃不知去向,其余马军要么葬身冰谷,要么成了俘虏了无音讯。
作为山寨首领的宋义,先是听闻城内惊变的噩耗后,忽闻徐胜让自己又损失了两百马军和风铃一员大将,被气得当场昏厥。
徐胜作为黑风寨二把手,尽管第一时间把消息压下,可看着余忠带回来的那些弟兄,以及在后来并未回归的风铃等人,纸还是包不住火,没过几天,风言风语就在山寨中肆意传播开来。
比如张略临时倒戈反叛,柴飞进将至处死,随后他又被朝廷重兵围杀,余忠不得不带人狼狈逃窜等等...
其中最令人恐惧的,便是意图截取朝廷军需的动作彻底惹恼了朝廷,诸如官府很快就会打过来,或者山寨中有朝廷内应的说法无处不在,不少人见山寨大势已去,趁着黑夜悄悄离寨远走高飞,并且离开前还四处怂恿,使得还留在山寨中的残党人心惶惶。
因恼怒而晕厥的宋义在床上躺了两天后,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派出信使离境出去,绕过朝廷在北方布置的防线前往魏国,此时的他,能够选择的去处几乎已经快要消失。
原本是想仗着兵马与位置坐地起价,希望朝廷或者魏国开出更高的价码,如此想法,在参与公孙家族竞争教主位置的行动中屡次吃亏,最终一切化作泡影。
此时的他们对于朝廷而言,才真正是可有可无,就算投靠背地投靠魏国,集结起来终究是是一盘更加散乱的沙塔,触之即溃。
李幼白此行前往北方都城府,原本她并未见过朝廷操控大局的手段,那晚过后她更加确信,幕后更深处,朝廷一直都在默默关注一切,只要时机合适,他们就会瞬间出手掌控大局。
百姓,武夫,世家,商户,在朝廷眼中只是路边流着哈喇子的野狗,想养想杀都在一念之间。
有关于黑风寨,朝廷应该是有自己的一套料想或者计划,有可能因自己的介入而提前收网了,不过,公孙家的事并不在李幼白最初的预想范围中。
李幼白端起热茶抿了一口,继续往下细看,公孙明月拿下明教之位后迅速处理公孙名的遗留势力,其中牵扯最多的是黑风寨安排驻扎在城内的暗商,经过几日探查全都被她连根拔起送给了衙门处置。
这些背地里给黑风寨通气,赚取银子的黑心商人,主要勾当是人口买卖,明面上很多人都憎恶拐卖人口的人牙子,然而实际上在面对人牙时,价格合适,那便不会再有厌恶的情绪,反而觉得实惠,自己赚了便宜。
上至世家贵族,下至贫民百姓,几乎都有从人牙购买的经验,女子价格要比男子高出一成,因为用处是最多的,受到惠利的人明面上厌恶,实则不会有多少人反对人口买卖。
如今年月,想要自己吃饱都已经很难,卖儿卖女更是常见,只不过,这些事情不符合朝廷的维稳思想,是要进行打击的。
公孙明月此举有意在帮助朝廷,稳定民间百姓厌恶贼子的情绪,到底有没有帮到人很难说得准,不过将这些黑商打击了,整个都城府确实能安定不少。
另一方面,公孙明月将一名叫朱七的武师抓了出来,控告此人联合黑风寨贼寇谋害江湖同僚,使得都州城大乱那晚城内武师死伤惨重。
其实那一夜事情发生得突然,完全没有任何征兆,黑风寨的贼寇杀了一批无辜者,朝廷随后也杀了一批,公孙明月此举算是帮朝廷解了围,如此一来,又全都是黑风寨的错了。
民心与江湖名义上,明教此次收获很多,虽然公孙明月选上教主之位仍有许多微词,不过就这次的事件之后,质疑声确实少了很多,聪明的人,完全能够看出来平静湖面下的暗涌与潮流,想要与之硬碰就是极为愚蠢的事了。
北方如今又下起了大雪,公孙明月当选明教教主后出了几次面,组织人手联合都州城内众多商户在城外搭建棚屋,救济四处因雪灾而落难的灾民,发展明教惩恶扬善、度化世人的思想,名声在这时很不错。
黑风寨的内乱,使得位于黑风山周围村落的村民迅速迁移离开,某种形势的逼近,不抓紧机会离开恐怕很难有命活下去,冒着大雪往东迁移至都州城暂时待在城外的救济棚中歇脚,也算是得到喘息。
听说她还花了重金,在江湖上打听一个诨号叫做舞剑仙名叫小白的姑娘,只是现在仍未有任何消息传回去...
有关于都城府的变动与结局,大概就是这样。
李幼白把信纸放下,对她来说这个结果已然不错,更大的棋盘不是她能下的,只能勉强让自己不是棋子,或者说,能看懂别人怎么落子她就很满足了。
她缓缓吐出胸口发闷的气,伸手入怀取出天书放到桌面上,翻开一页页,细腻的文字不似天地所有,她有种感觉,这本册子可能是某种东西遗失的一部分。
想到十多年前与龙鸣雨的一次谈话,天外神石,神秘莫测的西域诸天,当真是让她头大,种种谜团使得她有点束手束脚。
唯一线索就在她死去的师傅李湘鹤身上,可惜至今为止,甚至连师傅在脑海中的记忆都开始淡忘了,怎么可能还寻觅得到踪迹。
天底下厉害的人太多,最让她忌惮的便是辅佐秦皇左右的阴阳家,任何时候,任何场景都有其身影出没,有点让人心里发毛。
李幼白镇定心神,把手里玄天罡送来的密信放到烛火上,眼睁睁看着火苗将之吞噬,白纸化作飞灰,变成小小的一角最后被她丢入水缸里。
夜在此时深了,李幼白把书桌上的教材准备好,明日定是要去书院看看,年末要有个总结,之后就是过年,她打算给孩子们放个短暂的假期娱乐一下,顺便想想书院今后该怎么继续运作下去。
书房门不合时宜的被人敲响,门纸上有月光洒落倒映出风铃的倩影,李幼白想起是在家里,她伸手去解下因男子打扮而才戴在头上的发冠,路过衣架时,随手把头冠放上去。
李幼白把门打开,外头刚刚沐浴完的风铃穿着她的纱衣款款立在外头,夜风拂动衣角与她的黑发,独属于西域的肤色在夜里并不明显,反而给风铃抹上了一层妩媚的娇柔。
“我看到还亮着灯,特意过来看看,你好像都习惯很晚才睡。”风铃没进来的打算,站在门口朝里头看了眼,注意到书桌上堆放翻开的书籍,她很快补充说:“你还在看书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她脸上稍显无措想要转身离开,李幼白从里边伸手拉住她的袖子,脸上浮起无所谓的笑容来,摇头说:“随便看看而已。”
李幼白说着走出房间,两人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头顶的明月,不圆,被天狗吃了半边,不知道是谁先走的,两人便慢慢在宅邸中散起步来。
悠闲的宁静里从门墙透露出去,很有又会被人声惊扰逃窜回来,夜空中偶有几声炮竹炸裂的脆响,绚丽好看的烟火在两人眼前亮起又消失。
走到正院前,风铃一屁股坐在青石铺就的石阶上,身子后仰双臂撑着身体,抬头看天,可能是在欣赏烟火,又可能是在欣赏明月。
“虽然都是在中原,可北方和南方完全不一样,好安静啊。”风铃看了会后感慨出声,她摆正身体,双臂揽着双腿把下巴枕在膝盖上,看起来像只缩成一团的小虾米。
李幼白捋着披散下来的青丝也陪着她坐下,风铃的话她细细一想,点头赞成说:“南州府和都城府比较,的确安稳平静许多。”
“南州府在往南,是当年秦军最先管控的地方,江湖人,商贾世家当时统统都往北方迁移走了...”
李幼白向风铃解释一番朝局,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大抵上就是当做闲聊打发夜晚的无聊时间,无人看到的地方,风铃眼里仍旧倒映着天上的烟火,艳羡的光自瞳孔折射出去,融入夜色没人能够看清。
其实她心里好奇,如果生长在这种地方,自己此时此刻会是什么身份呢,农家姑娘,奴仆,乞丐,千金小姐,各种各样混乱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打转,直到小白换了话头,她才终于从幻想中惊醒过来。
“这两天里觉得如何,住的可还习惯?”
风铃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很诚实的回应道:“吃的好睡的好,就是白日里有些无聊,总想找点儿事情做。”
真要说很无聊也不尽然,光是坐在院里看上一天白云她也是可以的,唯一可惜的就是小白太忙,明明住在一起,一天却不能见几次面,这时候的深夜,是她自己心底那颇有点小任性的心思了。
李幼白想了想,决定下来,“明天或者后天,你的事情就可以操办了,不用着急,我不会出问题的,你好好住着就是,有需要或者想要的东西可以直接找我,别的可能给不了,但是钱的话我还是存有一些的。”
“不想麻烦你,这样就很好了。”
风铃摇摇头拒绝了小白的好意,随后扭过头看向小白,很是好奇的说,“你平日里都在忙些什么,看你还穿着官袍,已经是朝廷中人了啊。”
“身份上算是,不过嘛我是没多大兴趣的。”李幼白微微侧头和风铃对视一眼,然后就笑了,
风铃脸上很是不解,“天底下读书人那么多,都想考取功名做官,你现在当了官又不感兴趣,若是让天下士子知晓,恐怕你要被唾沫淹死。”
李幼白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她举起手指着月亮,煞有其事地说:“跟这个比起来,其实我更想去那里看看!”
“月亮上能去吗?”风铃顺着小白的藕臂抬头凝望夜空,那轮半月皎洁高挂,好像又会压盖下来,会让人觉得巨大到恐惧。
“能啊,实际上那个不叫月亮而是叫月球,想要上去的话,从我们这里到月球可能有七十多万里的路程哦。”
李幼白放下手臂,乐乐呵呵地讲起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风铃觉得有趣,天马行空一般,笑了出来,随后绷着笑脸点头,“月球,好古怪的词汇,离的那么远真能上去吗,我看这不像有人的样子。”
“要是会飞的话肯定能够上去的,不过要穿过云层,然后还有一个叫什么气层,之后一直飞...”
李幼白用双手比划着,记忆深处的碎片,在这时稍微重合浮现出一些,紧接着她自己可能也觉得不伦不类,干脆放弃了,笑着解释道:“上边住不了人的,都是灰色的土,而且很冷,没有氧气,武功再厉害都会死在上边...”
风铃嗯了一声,拉得有点长,不知道有没有信李幼白的话,自己细想,然后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我怎么听着觉得像是地狱呢。”
“呃...”李幼白无言以对,自己仔细认真的想了会,武功再高都会死,这么想,那的确是地狱了。
原本,李幼白会以为日子能够如此继续安稳的过去,而变化总是先人一步到来,各样的传言中,替代萧正坐上监药司长的某个人,或者说,代表朝廷意志的人选,在所有人不经意间悄悄降临到都州城中。
仿佛带着千军万马,向南州府的所有人碾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