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简失魂落魄好似游魂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一直在房中等候的王勉见此情景连忙起身上前欲搀扶张简,不过却被张简抬手拒绝了。
随后面对王勉的询问张简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只得随便敷衍了几句便让王勉离开了。
此时此刻张简的心情复杂得像是一团缠绕的线,理不清,剪不断,让人感到无尽的困惑和疲惫。
比起明面上的刀光剑影,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尔虞我诈更让张简恐惧,而且王行云对张简可以说是有过救命之恩的,所以无论是于理还是于情张简都是打心眼里不想与王行云为敌的。
可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莫说想抽身已是痴人说梦,就算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愿,在这大势所趋之下除了随波逐流又能如何呢?
抬眼北望,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再临建康,亦是围城。
翌日
天还没亮,张简等人便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来人自称礼部官员奉命来请越王使者入宫观礼。
而张简自从昨日知道了建康酝酿的这场“大阴谋”后,心里便开始不自觉的胡思乱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刀下之鬼,可事到临头总不能不去吧,如此一来于理不合更会遭人猜忌。
就这样提心吊胆的准备好一切,然后又忐忑不安的和邓渊上了马车,虽然一路上张简都在尽可能压制着心中的焦躁不安,可这些小动作又如何能逃得过邓渊的眼睛,此刻邓渊的心中也不禁开始质疑起卫则的决断,不过现在木已成舟说什么也都迟了。
就这样二人默不作声心思沉重的在马车的摇晃中,一路穿过朱雀门、宣阳门,直到大司马门被公车令拦下。
大司马门乃是台城的南大门,除了皇帝其余人等无论高低贵贱皆要弃车马侍立等待皇帝的召见。
时隔两载余再一次来到大司马门,张简还是颇为感慨的,卫援、成译......,当初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这大司马门也损毁如此,叛军竟如此凶狠!”
刚下车的邓渊看到满是坑洞沟壑的城墙和几乎被烧没了三分二的城门,不由惊讶的发出了感叹。
“哎!孟君猛攻台城数月招数尽出,城中之惨烈悲壮非言语可述。”
张简此言一出邓渊才猛然醒悟过来,“差点忘记了,当时道真便在城中。”
说到这张简却只是低头苦笑,仿佛是不想对那段记忆有丝毫的提及。
正在二人感慨之时,城门内忽的快步走出几个小黄门,领头的在和公车令稍作交谈后便朝着张张简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谁是越王使者呀?”那小黄门一到张简二人面前便开口问道。
邓渊闻言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答道:“下官邓渊乃是越王使者,这位乃是副使张简。”
“张简?”那小黄门微微一诧,随即笑着朝身后吩咐道道:“正好,正好;你们几个将越使请到神龙殿等候观礼,张副使你随我来。”
张简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看向邓渊,显然是对小黄门的用意有些不太明白,不过这里是建康是台城,没有人会去顾忌两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感受。
“怎么?两位有何异议?”那小黄门见二人迟迟不动,顿时脸色一黑挑着眼质问起来。
邓渊见状立刻轻推了一下张简,并赔上笑脸道:“黄门勿怪,既是陛下之命我等怎敢有异议。”
随后邓渊给张简递了一个眼色,便头也不回的跟着来人进入了台城。
而张简这边则是提心吊胆的跟在小黄门的身后,当初孟君围困台城张简也在城中待了一段时间,所以对于城内还是比较熟悉的,跟在小黄门身后走着走着张简便发现这条路似曾相识,果不其然最后二人最后来到了一处宫殿前,张简微微抬眼一瞥牌匾“净居殿”!
“吴侯!张简带到!”
“吴侯?”这一刻张简才总算明白,原来是王行云要见自己。
话音未落殿门大开,小黄门立刻闪身让到一旁躬身抬手请张简入殿,伴随着忐忑不安张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殿内黑漆漆一片,只有最前方燃着两处烛火,张简微眯着双眼尽可能的适应着周围的昏暗并寻找着王行云的身影。
忽的一个浑厚的声音骤然响起,“道真别来无恙?”
张简听出声音是王行云的,于是立刻躬身拜道:“下官张简拜见吴侯!”
“哈哈哈。”只见一个影子出现在殿内慢慢被拉长,“江陵一别今日再见,如何这般生分了?”
张简闻言并未回答,反而是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直到一只大手猛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张简才发现王行云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前。
“吴侯......”
“道真,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看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皇宫禁苑自然要有规有矩,下官不敢放肆。”
没想到张简随口一句遮掩之词却是说的王行云一阵恍惚,饶是四周昏暗也掩盖不住嘴角的苦涩。
伴随着一声长叹,王行云踱步到了殿门口,“道真于凉贼之手救回轸王,又一路辛劳将其护送到了建康,我代先帝谢过道真了。”
张简一听急忙转身连称不敢,直言此乃臣子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功劳。
面对张简的谦辞王行云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所以只是轻笑一声转言道:“道真你我乃是旧交,有些话也就无需拐弯抹角了,以道真你往日的功勋封爵亦无不可,可是今日你却依旧只是个下五品,难道出身贫贱就该被如此轻视吗?其实早在你们到达怀宁之时,我便已表奏天子为道真你加官进爵,如今的楚国正是需要复兴图强之时,如道真你这般的干练之才被埋没岂不是可惜了。”
此时的王行云终于是亮明了自己的目的,起初对张简的招揽王行云也是考虑了很久,王行云对张简的胆魄和能力本就十分的欣赏,再加上当初在江陵陆甲也对其颇有赞誉。
当然这些也只不过是诱因之一,最主要的其实是眼下王行云手中急缺有行政能力的人才,要知道楚国自卫援立国以来便是沿用前朝旧制,以三省取代三公、以六部架空九卿,可现在星移斗转时过境迁,几次大乱之下皇权的衰落已成事实,再加上王行云与韩钊的离心离德,王行云便生出了扶植自己的班底架空韩钊这个尚书令的心思。
既然返回江陵的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那在建康另起炉灶又有何不可呢?
可就在王行云生出如此想法之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身边除了那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精兵猛将外,能拿到台面上去和那些世家大族斗心眼办政事的人几乎是没有几个,就连蔡训也在卫言训称帝后变得态度暧昧,这一次王行云从心底感到了恐惧无力,迷茫无助。
张简见王行云把话已经挑的这么明了,心里虽然明白可又不敢随意回答,于是躬身一拜打起了哈哈。
“吴侯错爱,下官只怕......”
“你先不要急着回答我。”还没等张简说完,王行云却已开口打断了话头,“国家已有新君在位,你我皆是楚国臣子,在建康也好在越州也罢,都是为国出力为国尽忠;道真乃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没有一展抱负匡扶社稷之志吗?”
“新君?”张简不经意的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即便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慌乱中急忙掩饰道:“新君即位万象更新,有吴侯、义安侯还有在朝的忠诚良将,楚国复兴当在不远,下官只是一个才疏学浅的小人物,当不得您如此。”
“看来道真亦对仪真之盟颇有微词,罢了,罢了。”
王行云沮丧之间眼眶竟不觉变得通红,他虽然不似成氏、韩氏那般出身高贵,但自小也算是家境殷实,好义任侠家国情怀更是铭刻于心,仪真之盟卖国求存他又如何会不知,可在诸多不得已之中斟酌轻重,最后也终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决断,忍辱负重先退外敌再戡内乱,这也是他从陆甲信中所悟之理,奈何天下人貌似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来人呀!送张副使到神龙殿观礼。”
见到王行云不再坚持,张简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同时这也是张简入殿后第一次看的真切,在日出朝阳的映照下,王行云散着头发一身素袍罩住全身甚至连手脚都未露在外面,头微微扬起望向东方,惨白憔悴的面容下更是难看出一丝的血色,仿佛是经受了巨大的折磨一般。
“君侯......”话到嘴边却又是哽住了,当日江陵一别至今也不过区区一年多,可现在的王行云却是让张简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面对张简的错愕之态王行云却只是一笑置之,随即又问出了一个让张简疑惑不解的问题。
“当初成公殉难之时,道真也曾在场,不知当时是怎样一番场景?”
张简闻言只觉心神一震,那股隐藏在角落之中不想记起的回忆瞬间清晰,“太清四十七年十一月初四,孟君引玄武湖水灌城,初七台城陷落,成公奔至净居殿面君,后自刎于阶前以殉国难。”
“太清四十七年!这么多年过去了,道真却依旧熟记于心。”
“当时的场景下官永生难忘。”
“是啊,成公忠义我不及也!”
“我不急也!”
一声声呢喃之音中,王行云的身影再次消失隐没在了昏暗之中,只留下张简一人落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