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万工轿,新娘盖头轻下桥。
“咚咚咚,锵锵锵!”
仪仗队吹拉弹唱,在迎亲路上高声大唱,“马来哉,轿来哉!亲家嫂嫂抬来哉……”
“咚咚咚,锵锵锵。”
“千工床,万工轿,一路红嫁妆。”
锣鼓铿锵,鞭炮齐鸣,热闹非凡。
赞礼人站在侧位,九叔坐在首位,等两位新人来到近处。
他看不见,却能联想徒儿的笑脸。
定是幸福的。
耳边唱名受拜,九叔赶紧正襟危坐。
“一拜天地。”
新人之间有牵巾相连,秉承天地阴阳之意,上祷于天。
于天地间,宣布结为夫妻。
天光大亮,红绳聘书颤抖,升至众人面前,牵引新郎脚腕的姻缘线,与新娘的红线相系。
铛!
天地钟鸣,为新人贺喜。
降下雨露扫去雾霾,唤来祥云点缀红妆。
“二拜高堂。”
新人恭恭敬敬的跪谢九叔,敖凝霜向九叔奉茶,哽咽道:“爹,喝茶。”
“哎。”
九叔开心的应下,伸出手却没有接到,到底是没了眼睛,没了个方便。
新娘一噘嘴,险些落下泪,忙是把喜茶递到手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小小的酒窝盛满泪珠。
“爹爹,喝茶。”
九叔颤抖的接过,这一声就替表弟也应下。
他现在慈祥的像个小老头。
“哎,好好好。”
迟暮的模样囫囵的塞进许仙眼里,偏偏把眼泪都挤了出来,偏过头不敢再看。
明明几日前,师父还好好的,却因为他变成这样。
“你们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哭鼻子让人笑话喽。”
九叔喝了茶,调侃着新人鼻尖冒泡。
这番老顽童模样,像极了枯坐九霄万福宫十几年的眭先凤。
英雄迟暮,不外如是。
他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抱住九叔的腿,大哭道:“师父,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你不会这样的……”
“说什么傻话呢,乖徒儿。”
九叔摸索着,碰到许仙的脸,欣慰道:“怎么怪你呢?凡事讲一个缘,我们只是…缘分尽了罢了。”
“别哭了,高高兴兴的完成婚礼,好不好。”
他哄着徒儿,仿佛又想起两人的初见。
一个稚嫩的界外之人,一个本就属于他的乖徒儿。
“夫妻对拜。”
赞礼人在九叔授意下,唱礼。
九叔扶起新人,他真的高兴,笑着道:“快些吧,我都等不及闹洞房了,哈哈哈。”
为老不尊的一纸话,想要坐实他老顽童的新身份。
新人抹去眼泪,掩去心中的忧虑,相视对拜,浓浓的爱意流转。
“礼成!”
媒婆、仪仗队纷纷上前祝贺,热闹声如同前来帮忙的街里街坊。
婚事礼成,由天地可鉴,十里红妆泡影般散去,留下满地的彩头。
九叔气息一下萎靡下去,险些跌落云端,许仙连忙扶住他,忧心道:“师父,你怎么样?”
“无妨。”
他摇摇头,强撑着身子,挺起腰杆,气若游丝,定定的对着许仙。
“徒儿,为师有事相求。”
“师父,您说。”
跪伏在九叔身旁,许仙低声询问。
“这大青牛可能日行千里?”
“半日可达。”
“借为师一用吧。”
“师父回山门?对,回茅山。”
许仙幡然醒悟。
九叔回了茅山,说不准有办法救治,他迫不及待的唤来偷吃喜糖的板角青牛。
不曾想,九叔摁住许仙,他摇头说:“不回山门,回家吧。”
“可是……”
九叔出声打断,面上露出思念之情,声音飘忽道:“蔗姑在家……等我呢。”
他不愿赌万分之一,若是回了茅山束手无策,再也没有机会回家。
短短几秒,他想到那日、那山洞,险些饿死的少女救了他一命。
她不识五谷,却没有缺了道人的口粮。
每日,她外出时间都在增加,带回来的食物也大有不同,从熟透的果实变成青涩的野果,再从偶有毒素的变成无毒的。
她从不带肉食,单单不会做。
道人醒转之后,她才有肉食吃,一脸的幸福夸奖道人的手艺好。
却忘记是她自己动的手,那时道人起身都困难,只是出声指挥。
明媚的笑容,在如今为什么这么美呢?
他啊,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啊,戳瞎了眼是好事啊。
认清了自己的心。
道人早就爱上了她,只是小师弟的死悬在心中,迫使他一次次逃避。
现在该回家了。
那个属于道人的姑娘,还在等他呢。
执拗不过九叔,情一字重过太多。
许仙默默将他放在牛背上。
九叔吃力的笑了笑,“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拍拍牛屁股,板角青牛甩了个响鼻,驮着九叔离去,溶于天边的地平线。
许仙、敖凝霜依偎在一起,目送道人的归途。
师徒两人……是最后一面吧?
“师父……”
脸颊热泪两行,烫得他微微扭曲,内心倍感煎熬。
“霜儿……”
口鼻埋在敖凝霜的秀发中,嗅着淡淡的清香,许仙痛苦的问道:“我是不是……亲自断绝了师父救治的希望?”
“不是的,你已经用道印通知了山门,要是有办法,师伯们会去任家镇的。”
“而且,爹要去见他的爱人。”
敖凝霜抚平许仙后背的褶子,温柔的解答抚平他心中的创伤。
“他很爱她,就像我和你,不是吗?”
“我生命的最后一秒,希望留给我眼中的你。”
“爹也是这样的。”
“你要支持他,好吗?”
捧起许仙憔悴的脸,擦去眼泪。
敖凝霜温柔道:“答应我,不要怪罪自己,好吗?”
许仙沉默片刻,强行振作起来,说道。
“……好,我答应你。”
眺望远方的任家镇,他只能祈祷,临行前喂服九叔的青丹,能支撑他再见蔗姑一面。
不留遗憾就好。
夫妻两人重新回到大山,军队留下上千各类武器,战术性撤退了。
失去重火力之后,他们和待宰的羔羊没有区别。
指挥部恢复通信,发现无法用人命拖死修者后,果断撤退。
操控一卷风,将尸体、武器堆成小山,三昧真火烧的干干净净。
天空一片晴朗,不见单瞳俯瞰人世间。
夫妻两人挖了个坟,为敖天龙立个衣冠冢,敖凝霜趴在坟头上失声痛哭,许仙红了眼眶。
她真的很坚强。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