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锋记得,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灯座。
灯座里的油蜡都干涸了,烛芯蜷缩不可点燃,被闲置在角落里,成了一些小黑虫的聚集地。
他返回最近的一个岔路口,在路口附近的灯座上下摸索,没有任何发现,便走向下一个路口,依旧在进入不远处的灯座上找寻着,终于在灯柄背面、与墙面相连的位置,摸到了一个藏得极深的标记。
他将火折子举到灯柄底下细看,认出了这就是母亲镯子断面上的那个双蒂花标记。
他很是震惊,既惊讶于双蒂花标记的出现,也惊叹于宋羊的神机妙算。
伫立在灯座前,程锋一只手掩着嘴,两条眉毛纠结地拧着。
细想来,外祖父程海箐是实力强大的工图师,而程家祖上似乎也有着与设计机关密道相关的背景,双蒂花的标记出现在这里,比出现在程家更为合理。
但他的心情仍旧难以平静。
他想到宋羊某一天突然开始就说自己能掐会算,似乎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在暗示他什么。
“……”
程锋托着下巴,神情凝重,但越想,越觉得混乱。
追过来的卓四季见他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子?”
程锋回过神。
“无事。回去吧,找到路了。”程锋道。
元朝珲和林既玹都伸长了脖子等程锋回来,一看到人,林既玹就颇为严厉地说教道:“怎么能不说清楚就突然跑出去了呢?!冒冒失失的,你要是出事了,我们怎么跟宋羊交待?”
“好了好了。”元朝珲打圆场,“你最近脾气怎么这么大?”
他本来是想开个玩笑,结果被林既玹瞪了。
元朝珲立即转换态度,看向程锋:“宋羊的纸条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发现了?”
程锋便将玉镯的事告诉他们:“我娘有一只贴身戴着的玉镯,当初离开关家时,她把镯子留给了我,前几日我偶然发现玉镯是断开后重铸过的,便把玉镯拆开了,断面上有程家的族徽和一个双蒂花模样的标记。”
他隐下了关于玉镯有毒的事。
“刚刚我在另一个路口的灯座底下发现了双蒂花的标识。”程锋推测道:“程家祖上或许参与了这密道的设计与修建,双蒂花的标识应该是一种路标。”
几人面面相觑。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顺着路标,就能离开密道了?”
“正是如此。”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原来如此。”元朝珲蹙眉回忆了一番,“我也想起来了,很久以前父皇曾经说过:宫中殿堂若要大修,只能交给程家的人。”
“不过羊哥儿是怎么料到的呢?”林既玹更好奇这件事,他坦白道:“我还以为羊哥儿是在效仿锦囊妙计的典故,闹着玩的,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深远的见地。”
最受震撼的是卓四季。他知道自家公子不是普通双儿,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公子比主子还要厉害!
这时,卓四季又想起那天宋羊突然说他红鸾星动的事,言之凿凿,难道他真的……
卓四季脑中只想得到一个人。
他突然意识到,若不是红鸾星动,那便是他心动了。
“卓四季?”程锋唤了他两声。
卓四季连忙回神,磕巴地回应:“属下在!”
“宋羊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锦囊?”程锋问。
卓四季脸色古怪地变了下,从怀里拿出了另一个迷你锦袋。
“居然还有?!”林既玹盯住锦袋,“快打开看看。”
元朝珲也凑到程锋面前,催促他打开锦袋。
第二个锦袋里的字卷厚一些,字迹透过纸背,看得出写了不少字。程锋没有着急打开,他问卓四季:“这第二个锦袋,宋羊留了什么话吗?”
“公子说:‘打开了第一个,程锋要是第二个,看了也无妨。随便什么时候都能打开。’”卓四季回答。虽然这些话都是通过王三可转述给他的,但他复述时完美地模仿了宋羊的语气。
“随便什么时候都能看?”元朝珲反而有些迟疑了,“要不先不看了?”
“看啊,为何不看。”林既玹不理解,“羊哥儿都说了随便。没有第三个锦袋了吧?”他问卓四季。
卓四季摇头。
程锋还是打开了一条,里头写着: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等你回来!
“……”
元朝珲和林既玹对视一眼,一齐看向了别处。
卓四季收回了视线,团衡放下了好奇而踮起的脚,一漱愣了两秒,才低下头。
程锋倒是细细看了纸条两遍,确定除了字面意思没有别的隐藏讯息,才神情自若地把纸条收回锦袋,揣进怀里。
“走吧。”程锋带头往前去。
元朝珲忍了忍,还是觉得嘴皮子痒痒的,小声揶揄他:“怎么感觉你一下子气势十足了呢?”
程锋笑了笑,并不回答。
他们返回岔路口,往正确的方向前进,然后翻找每一个遇到的灯座,顺利地跟着标记走。
而在他们走后不久,从路的另一端走来了一个人,脚上的靴子纹样很是眼熟。他数着墙上的砖石,在数到某个数字时,便用手在上面摸索确认,然后往与程锋等人相错开的另一条路去了。
元朝延彻夜未眠,随着天光亮起,宫门打开,来上朝的官员才知道昨夜变了天。
三皇子一脉的官员们虽然面色严肃,但眼角眉梢有藏不住的喜意,眼睛都比其他派系的大臣明亮。
太子一脉的人沉默寡言地站着,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一个个的仿佛乌云罩顶。
二皇子、四皇子一脉的人不多,他们只是被动地留在这,像随波逐流的沙石,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元朝曦自然也已经知道了昨夜里的事。他没有去上朝,在自己的霏羽宫里边砸东西边骂,先骂老三不是人,然后又骂太子跑得快,最后气自己,什么都没做成。
罗并枳战战兢兢地缩在一边,元朝曦发完脾气后冷静了些,斜睨他一眼:“还不过来倒茶?怎么一点儿眼色没有?”
罗并枳绕过满地狼藉,过去给他倒茶,茶水是冷的,元朝曦不满意极了,罗并枳连忙唤宫人去换,然后又远远地躲着。
“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元朝曦问他,但更像在宣泄什么。
罗并枳委屈不已,眼眶刚红,又听元朝曦道:“你除了哭还会什么?”他只好憋住眼泪。
元朝曦心里不得劲:“过来。”
罗并枳慢吞吞地走过去,在距离元朝曦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就被元朝曦一把拽进怀里。罗并枳下意识要挣脱他,却被元朝曦抓住了头发。元朝曦没有手软,罗并枳头皮发紧,又摔回元朝曦怀里。
“哭什么?”元朝曦摸着他脸上的泪水,嘴上很是嫌弃,心里却兴奋不已,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喜欢看人哭呢?
罗并枳只是摇头,忘了回答。
元朝曦也不介意,“你怕我?说实话。”
罗并枳点头。
“怕我什么?”
“怕殿下,打我……”罗并枳嗓子哆嗦着,每个字都是颤音。他心里绝望,为什么三殿下说反就反了?!三殿下都反了,会放过二殿下吗?他能有活路吗?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元朝曦反问。
罗并枳想了下,元朝曦并没有打过他,只是凶了些。
元朝曦对他的答案不是很在意,他掀起罗并枳的衣裳,手了探进去。
罗并枳腰上的软肉被掐得疼了,他按住衣服下的那只手,害怕地道:“殿下,三、三殿下会不会借题发挥……”
“什么借题发挥?怎么,怕死?”
罗并枳小幅度地点头。
“怕什么。”元朝曦将手抽出来,满不在乎地道,“他还能打杀亲兄弟不成?”
罗并枳刚想松一口气,整个人就腾空了,元朝曦抱着他,随意地踢开绊脚的东西,胡乱解开两人的衣裳。
紧闭的窗户遮挡了天光,绯色的床帘放下了——霏羽宫和它的主人似乎没被这场变动影响。
元朝钰倒是去上朝了。他来得有些晚,像是想了许久才下了这样的决定。到了大殿上,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他往常的位置上站着,脸色白得吓人。
“四弟,脸色怎么这般差?”
“回三哥的话,昨夜雨大,不甚染了风寒。”
“可让太医看过了?”
“还没有。”
元朝延与他说了两句话,他乖顺地应答了,元朝延看他摇摇欲坠的,更加心烦,左右也不急着处理这两个兄弟,便说让元朝钰先回去,还给指派了太医看病。
元朝钰如释重负,仿佛早就难受得不行,麻利地称病告退。
局势似乎已经偏向了元朝延,太子一脉的人纵使再不愿意承认,但见不到太子也无计可施,他们只能先识时务。
但不是所有官员都上了朝的。
元朝延就很在意没出现的夏隋侯。
他散了朝会,直接派人去“请”,可禁军包围了夏隋侯府也没能把人请来,整座夏隋侯府居然空了大半,人们不知影踪。
元朝延心觉不妙,这时候的所有变数都让他警惕。他立即就想到了程锋,但怎么也不明白程锋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而后,去“请”庆远侯的属下也回来了,“启禀殿下,庆远侯及世子、和一众家眷也不在府中。”
“那还不快去找?”元朝延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都找出来!”
属下连忙领命,萧潇凌将一盏茶放到儿子手边,柔声道:“你怎么如此焦躁?成功马上已经唾手可得了,你就放心吧。凭他们能掀出什么浪来?”
元朝延不太赞同,他清楚庆远侯和夏隋侯势力微弱,但他就是无法忽视心中的不安。似乎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他没喝茶,又开始回想那天的事。
若不是那天他失手推了父皇,他也不会提前逼宫。
而那天,明明是父皇在殿内,团衡才会放他进去的,但他进去后根本没看到父皇。
元朝延心中一动,生出一个念头。
他下意识站起来,来回踱步。
他能肯定,当时父皇确实不在殿内。若是父皇在,他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去翻桌案上的密折呢?
那父皇又是怎么出现的?
肯定有他不知道的密室存在!元朝延得出了定论。
他迫不及待要去阅稷殿搜查,但宫人来报:“启禀殿下,庞大人来了。”
元朝延只好收回迈出去的脚步,沉声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