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蝉鸣声声。
书房里有四个人:宋羊、程锋、王三可和卓四季。
宋羊抓着笔,看看右边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当自己不存在、脸红得像猴屁股的王三可,又看看屋子另一头跟王三可保持着最远距离、仿佛多靠近一点脸色就会更差一分的卓四季。
两人这般相处,已经三天了。
宋【福尔摩斯】羊久违地上线,他大胆地下了论断:卓四季被王三可掰弯了,但没完全弯。
他十分好奇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不方便当着两位当事人的面八卦。
他给程锋打眼色。
“……”程锋不是很想懂,但宋羊的眼睛越瞪越圆,不停催促他,他只好站起来道:“卓四季,跟我来。”
“是!”卓四季竟然迫不及待站起来了,对宋羊行礼后,看都不看王三可一眼就离开了书房,明眼人都看得出卓四季在躲着王三可。
待卓四季不见人影,王三可脸上的红慢慢褪去,嘴角下撇,竟委屈得两眼水汪汪。
宋羊的嘴角抽了抽。
“你跟卓四季发生什么了?”宋羊开门见山地问。
“没、没什么……”王三可眼神闪躲。
“卓四季嘴巴上的伤跟你有关吗?”宋羊换了个方式问。
王三可又忍不住泪眼汪汪了,“我、我那天喝醉了……”
或许是王三可心太乱,讲话时不再拘束地自称“小的”,他这样宋羊也自在,所以宋羊没有刻意去纠正他。
宋羊脑补了一番可能的发展,又回忆这几天王三可正常的走路姿势,经验老道地懂了:那晚他们只是打啵了而已嘛!
“你要不去跟卓四季解释一下,就说你那天只是喝醉了。”宋羊给他出主意,“把话说开,消除隔阂,然后再潜移默化地让他适应你的存在,最后近水楼台先得月。”
“近、什么近水楼台,郡君我听不懂。”王三可装傻。
“你不是对卓四季有意吗?”宋羊不解。
“郡君你看出来了啊?!”王三可这会儿又害羞了。
宋羊优雅地翻了个浅浅的白眼:“傻子才看不出来。”
王三可低声叨叨:“卓四季就是傻子。”
“所以你们那晚发生什么了?”宋羊眼里写满了好奇。
王三可无意识地用毛笔戳脸,苦恼地道:“我也想知道。”
“你不记得了?”
“大概记得一点儿。”
宋羊看着王三可艰难地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芝麻大的“一点儿”,认真地沉默了几秒,郑重地劝告他:“以后少喝酒。”他是假装断片,王三可确是真断片!太危险了……等等!
“我之前好像忘了问你,”宋羊抱着不确定的想法问道:“你之前是怎么被善工坊的人掳走的?”
王三可摸了摸后脑勺,“我被灌醉了带走的。”
果然。
“以后,你禁止喝酒。偶尔可以小酌,但必须有其他人陪同。”宋羊头疼,冲他做了个倒扣酒杯的动作。
就这么被下了禁酒令,王三可沮丧不已,他还挺喜欢酒的。
宋羊才不管呢,人菜瘾大的都得先戒瘾。
“我看你今天也无心工作了,不如想想如何跟卓四季和好吧。”宋羊早就打定主意要推他们一把了。
王三可羞愧难当,“小的愧对郡君的厚爱。”
宋羊忙道:“别说那些客套的废话了。你和卓四季赶紧和解,然后都专心投入工作中才是正事。如果你能把卓四季追到手,我也能像给玉珠和卓夏指婚那样帮你俩结契。”
“真的?”王三可眼睛一亮。
“前提是你能追到卓四季,而不是强迫他什么的。”
“但我是男人,”王三可纠结,“他能接受我吗?”
“你努力试试呀,虽说感情的事不能强求,那句话怎么说的?‘强扭的瓜不甜’,但不强扭连瓜都没有。你看卓四季虽然对你避之不及,但是他有时候也会偷偷看你。”宋羊摸准了王三可容易退缩的性子,给他加油鼓劲道:“若是最后也没结果,那就算了,但未来至少不会为没努力而后悔。”
王三可若有所思。
“郡君和驸马也经历过这样的吗?”
“那当然。”宋羊唯独对这件事非常自豪:“当初可是我主动追的程锋啊!”
王三可惊讶又崇拜地看着宋羊。
宋羊被他的眼神捧得有些飘飘然,干脆传授起自己化身小撩机时的妙招。
程锋没有计划地带着卓四季往碧落院的小厨房走。
怀孕的人体温偏高,夏天对宋羊来说十分难熬,但出于健康考虑,宋羊既不能贪凉吃冰,也不能过多的吃含糖高的水果,但每天都有一盅花样不同的、热腾腾的补汤。
宋羊受罪,程锋便想从其他地方体贴宋羊。
玉珠正在挑拣荔枝,他们吃的不如专门进贡给皇帝的品相好,但也是颗颗饱满浑圆,汁甜水多。她看到程锋,以为主子是来催促点心的,连忙行礼道:“奴婢见过主子。公子要吃的荔枝马上便备好了。”
“嗯。”程锋用手试了下温度,荔枝放在井里冰镇过,外壳摸起来凉凉的,但不至于冰手,宋羊吃正合适。
“把荔枝给我吧。”程锋道,“你去给书房舔点冰。”
“奴婢这就去。”
程锋自然而然地接手了挑拣荔枝的工作,他用毒辣的眼光挑出来六个,装进青瓷浅碟里。
“你给王三可也拿一些吧。”程锋道。
“主子?”卓四季绷紧身子,若面前的人不是程锋,他怕是要像猫一样蹦起来了。
“怎么?”程锋的视线扫过卓四季嘴巴上已经变浅了的伤口,淡淡道:“既然都做了,该负责的就好好负责。”
卓四季心里直呼冤枉,但又不好意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程锋——说到底,他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卓四季生硬地摇头,然后沉默地跟在程锋身后,又一路回了书房。
程锋走到门口,见屋里只剩宋羊一个,便把要跟着进门的卓四季打发走了。
“宋羊,荔枝。”程锋坐到宋羊身边。
“天气好热,不要贴贴。”宋羊道,程锋不动,宋羊用脚踢他:“你坐过去一点呀。”
程锋做西子捧心状:“冬天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天热了就把我踹到一边,原来我的作用就是个汤婆子。”
“也不尽然。”宋羊趴在桌子上,偏头看他,“你还能给我剥荔枝呢。啊~”
程锋顺着荔枝蒂上的红线一捏,雪白的果肉露出来,滴溜溜地滑进宋羊嘴里。
宋羊慢慢品味着凉意,吃了两个后,他又踢了踢程锋的脚,“把门窗都关起来吧,冰的凉气都跑外头去了,那还有什么用啊。”
“关了不通风。”
“就关一会儿嘛。”宋羊炉火纯青地对程锋撒娇,“半个时辰。”
“一刻钟。”
“两刻钟。”宋羊讨价还价,“不能再少了,我好热!好热好热好热……”
“心静自然凉。”
宋羊哼哼唧唧地表达不乐意。
程锋无奈地起身,将门窗掩上、竹帘也放下,转身就看见宋羊大咧咧地抓着腰带一抽,飞速脱了外衣,还把袍子往上卷到了大腿上。
程锋:!
“除了你,又没有人看。”宋羊招手让他过去,然后自己剥了一颗荔枝衔在嘴里,勾着程锋的脖子让他贴近自己,“咱俩一起吃……”
刚刚指导王三可的时候,他就想到要这么做了。
程锋被他的大胆吓到,又生气宋羊故意撩拨他,但当宋羊柔软的小手摁住他的脖子时,他果断接受宋羊的邀请,与宋羊一同在荔枝的甜美中沉沦。
卓四季被强行放了假,他才回到自己屋里,门就被敲响。
“谁?”
门外的人不说话。
卓四季握住剑,随即想到某个可能,眉头一蹙,松开剑,打开门。
门外的果然是王三可。
王三可提着一小竹篮的荔枝,“郡君赏了我荔枝,我一个人吃不完,卓总管,我们一起吃吧!”
最后一句话王三可几乎是吼出来的。
卓四季让他震得耳朵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稀里糊涂地把人放进去了。
书房的门窗再次敞开时,宋羊和程锋都换了新衣裳。
宋羊额上放着湿帕子散热,他盯着桌上的图纸看了一会儿,慢慢地看了进去,也静下心来。
他指着王三可画的线索,说:“会穿靴子的只有特定的一类人,要么是官员,要么是护卫,又或者是行伍之人、有武艺傍身的,我本来以为这种靴子找起来会很容易。”
可卓夏派人找遍了京城,市面上都没有售卖这款纹样的靴子。
程锋将宋羊额上的帕子取走,一边道:“纹样很精细,又不像是文官会穿的,也有可能是哪个官家子弟的靴子。”
宋羊认同程锋的说法,但这样一来想找到靴子的主人便难上加难。而这线索是为了能找到柳不群,宋羊不确定这条线索是否值得自己继续投入人力。
他又拿起另一张图纸,画的是玉镯上的族徽和标识。
“我们什么时候去程家?”
“再过几天吧。”
宋羊狐疑地看他,“你不会是想甩开我自己去吧?”
“不会甩开你。”
“不准食言。”宋羊指着桌案上摊开的四五张图纸,“程家的工图我可是天天看,都要背下来了,你要是不带我,绝对会吃亏的。”
“知道了。”
程锋答应他,但过了两天,程锋就被旼帝召回宫了。
旼帝心里不痛快。从张家查抄出的官员名单移交到刑部后居然就没了下文,这些家伙胆大包天,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官官相护这一套!
“你倒是许久都不曾进宫来了,怎么,忘了自己是禁军副参领了?”旼帝心气不顺,说话夹枪带棒的。
程锋一脸冤枉,“皇上忘了臣挨了一顿板子的事了?”
“就一顿板子!”旼帝瞪眼:“你还要休养多久?”
“伤筋动骨一百天,皮肉伤少说也要一个月的。”程锋大言不惭。
旼帝居然挺吃他这一套,脾气慢慢和缓下来,“朕可不会养着闲人,左右你现在也无差事,去刑部学学吧,沈裕办事老道,让他教教你,省得你回头又因为经验不足来朕着领板子!”
旼帝说完,将一份折子和手谕甩给他。
程锋应下,拿过折子一看,原来是从张家查出的名单,只是这份名单跟他找出来的那份不太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折子和手谕,正要告退,又想起一事。
旼帝虽然没看他,但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见他犹豫不决,抬头看他:“有什么话就说吧。”
“臣不知该不该问。”
“你向来心直口快,怎么这回还犹豫上了?说吧,朕恕你无罪。”
程锋拱手行礼,“臣想问问善工坊囚禁制图师一事……”
“这事不是已经结了吗?”说了不生气的旼帝还是生气了。
“只是百姓颇有微词,”程锋斟酌着用词,“现在善工坊倚靠姜家掳掠良民、姜家作威作福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行了,朕知道了。”旼帝闹心地挥挥手,“你下去吧。”
“是。”
程锋走后,旼帝思来想去又放不下姜家的事,“团衡。”
“奴才在。”
“你乔装出宫去听一听,朕想知道外头都是怎么说这事的。”
“是,老奴这就去办。”
程锋走出阅稷殿没多久,就遇到了罗茂。
又或者说,罗茂是专程来等程锋的。
“程副参领,往哪儿去?”
程锋心思一转,就猜到了他的来意。他从怀里拿出那份折子,表情冷峻地质问罗茂:“皇上让我协助查张家贪污一案。罗统领,我受罚之前没来得及将名单呈上,便将此事交托于你,可这份折子上的名单似乎有些不同,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是在怀疑我?”罗茂镇定地反问。
程锋沉默了片刻——这时候短暂的沉默会让他看起来处于下风,而后他不确定地说:“经手这份名单的,除了罗统领没有别人了。”
罗茂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真的名单已经毁了,你就算是想将此事告诉皇上,最好三思而行。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变成遗腹子吧?”
“……没想到罗统领还有两幅面孔。”程锋收起折子,“罗统领是因为令弟的事迁怒于我吗?”
“不是。”罗茂否定,然后又改口:“也有些这个原因,但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程副参领接下来要怎么选。”
“罗统领此话何意?”
“明君只有一位,三皇子殿下希望程副参领能明白一个道理:良禽择木而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