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锋到刑部大门时,迎面遇上了刑部员外郎曾雄。
曾雄身边还有几个差役,他们抬着两担东西,虽然筐上盖着白布,但腥臭异常的味道还是飘了出来。
“曾大人。”
“驸马爷,有礼了。”曾雄听到有人唤他,转身一看,连忙拱手行礼。
近来程锋常常出入刑部,刑部官员私下多有议论,曾雄也听到了不少关于程锋的传闻。但百闻不如一见,他倒是觉得这位驸马不似流言说的那般不堪,因此见面总给几分笑脸。只不过曾雄生长于炎热的南方,脸黢黑黢黑的,不论是笑脸还是怒容,都有几分压迫感。
“曾大人,这是?”程锋看向差役手中的担子。
“这是今早在城南发现的,手脚都被砍断,剥皮去骨,分别装在了这两个竹筐里沉在水底,我们才这样带回来。”
竹筐的颜色很深,被水泡久了涨开的竹木条经过曝晒后回缩,多了许多裂纹。竹筐底部有漆黑的泥沙,已经发干发硬,像一块厚重的泥板。程锋细心地发现,竹条里夹着一撮短短的绒,看起来有点像鸭毛。
“我听说昨夜里发现了一具被剥了皮的尸首,可是这个?”程锋记得刚刚罗并枳是这么说的。
“那是昨夜,这是今早的,一共是发现了两具。”曾雄头疼不已,“这可真是大事不妙了。”
程锋拱手,道:“那我就不耽搁曾大人办案了,若有程某帮得上忙的地方,曾大人不必客气。”
“多谢驸马。”
“告辞。”
程锋继续往外走,罗茂此时也大步流星走来,他身后跟着甩不掉的罗并枳。
“程......”罗茂刚要开口就被弟弟打断:“程副参领!”
程锋只好停下脚步,他看向罗茂:“罗统领,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复命吧。”
“自然。”罗茂将弟弟拦到身后,意有所指地道:“公务要紧。”
罗并枳却像没听懂哥哥的暗示,此时他眼里只有程锋,他拿出一个小药囊递给程锋,天真烂漫地道:“程副参领,这是我前几日做的药囊,能驱虫安神,程副参领没休息好的话正好能用得上呢,喏,送你了。”
程锋看都不看就拒绝了:“罗小公子的美意心领了,东西不必了。”
“哎呀,只是一个小药囊而已。”罗并枳半点没觉得不妥,罗茂火气直往脑门冲,低声呵斥他:“这可是刑部大门!你倒是好意思,名声不要了?”
呵斥完,罗茂意识到这么说对程锋的名声也不好,连忙歉意地投去一个眼神。
“罗统领不必担心,我不会收来路不明的东西。”程锋道。他跟罗茂还要一起共事一段时间,他不傻,当然看出了罗并枳对他的想法也看出了罗茂的反对,但不管罗茂是不是同意,他都不可能爱上宋羊以外的任何人。
罗茂就知道程锋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无奈地笑了下,脸上无光得很。
“为什么啊?”罗并枳还不放弃,他大言不惭道:“什么名声,不过是个药囊罢了,哪里牵扯到那么刻板的事情嘛。而且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双儿啊,我在刑部在任值,也是九尺堂堂的男子汉。”
宋羊也说过不想被小看,程锋想。只不过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却截然不同,罗并枳说的他只觉得厌烦。
“这个药囊真的很好用的。”
“也就那样吧,”程锋干脆地表示嫌弃:“做工看起来很粗糙。”
“哪、哪里粗糙了!程副参领与我哥哥都在禁军中任职,我送个药囊不过是平常的人情罢了,程副参领何必推拒呢。”罗并枳不肯放弃,甚至伸出手想替程锋把药囊系上。
程锋又岂会让他碰到自己?
他退开一步,还故意打出一道指风绊倒罗并枳。
罗并枳眼看自己就要摔个狗啃泥,余光瞥见程锋的衣袖,猛地伸出手想抓住程锋,却被程锋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啊——”罗并枳趴在地上,不远处还有人笑出声,他看着手上的泥巴,还有脏了的衣裳,委屈得不行,他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你干嘛不扶我啊!”
他没看出程锋的小动作,还委屈巴巴地朝程锋大声控诉。罗茂伸手扶他,还被他一巴掌挥开。
罗并枳自己爬起来,眼里含着泪瞪向程锋,非要程锋给他一个说法。
“我凭什么要扶你?”程锋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你自诩男子,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就是,非要人扶算哪门子‘男子汉’?再说,即使罗小公子自己不在意,我也不愿意与别的双儿有牵扯的,我可不想让郡君听到莫名其妙的流言然后不高兴。”
程锋是在表达自己对宋羊的在乎,可罗并枳听来却觉得程锋是无法反抗郡君。
试想,若他自己是郡君,过了十几年苦日子,然后被卖给猎户,他怎么会甘心?摇身一变成了夏随侯家的儿子后,这个驸马就成了他是被卖成婚的证明!所以在罗并枳看来,郡君怎么可能对程锋真心呢!看看程锋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替郡君摘得花王讨郡君欢心就知道了,程锋在侯府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郡君这样就不高兴了?真是小心眼......”
“闭嘴!”罗茂急忙喝断,“驸马,我弟弟只是性情直率,绝无冒犯郡君的意思。”
“罗统领,令弟这张嘴迟早惹大祸。”程锋不悦地道,“郡君可不是小心眼的人,别把郡君与捕风捉影的无聊之辈相提并论。”
“快给驸马道歉。”罗茂压着罗并枳的肩膀。
“抱歉。”罗并枳收起药囊,“程副参领,是我口不择言。”
他看着程锋没睡好的黑眼圈,暗暗握紧拳头,既然郡君无法欣赏程锋,就让他来珍惜程锋!
“......”程锋总觉得这个罗并枳看他的眼神像没好事。他不耐烦地迈开步子:“罗统领,我们耽搁太久了。”
“这就来。”罗茂应道,这事他理亏,弟弟把感情表现得这么明显,若真传出去可要贻笑大方的。走之前他警告罗并枳:“你给我记住咯,程锋是驸马!别像从没见过男人似的,眼珠子黏在程锋身上都撕不下来,丢死人了!”
罗并枳张口要反驳,罗茂却不给他机会,“郡君背后可是夏随侯府,春宴时皇上对郡君的疼爱是有目共睹的,你可别给我惹事!”
罗茂对自己的弟弟再了解不过了,弟弟被爹娘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本事没有、心气却高。任性地说想像真正的男子那样成家立业,结果连秀才都没考上,他说不过爹娘,才疏通关系帮弟弟在刑部谋了个小差事。
只是别的都能惯着他,招惹程锋是绝对不行的!
“知道了——”罗并枳毫无诚意地回答。
夏随侯府怎么了,被皇上疼爱怎么了?
听说郡君很少露面,肯定是躲在府里不敢见人吧!不过是一个散不掉泥巴味的土双儿罢了。
罗并枳望着程锋的背影,想象着程锋将花王送给他,眼里露出渴盼。反正程锋最近都会到刑部来,他多的是机会!他一定会让程锋知道,他跟那些大字不识的双儿不一样!
入宫后,程锋和罗茂一同被旼帝召见。
“程锋,来。”旼帝放下手中的笔,招手让程锋过去。
程锋自在地走近,看到桌案上是一幅桃花图。
“如何?”
“好看。”程锋道。
“没别的了?”旼帝问。
程锋不解地看向他,像是再问还有什么。
“就只有两个字?”旼帝笑吟吟的。
程锋才恍然大悟了般,夸赞道:“皇上妙笔生花,这桃花美极了。”
他说完,旼帝又等了一会,无奈地将笔投进笔洗里涮:“就这一句?你倒好,别人都上赶着拍朕的马屁,你却连撒谎都不会。”
“臣嘴拙。不过皇上确实画得很好,臣没有撒谎。”
旼帝越发喜欢程锋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有时候还有点“嚣张”,比如跟李光溢比箭的时候,关键是程锋确实有嚣张的本事。做人也挺有心眼,吃什么都不吃亏,有状当面就告了。
“石家那里问出什么来了?”旼帝将画交给团衡,随口问。
“这是供词。”程锋从怀里拿出一叠纸呈上,旼帝接过却没有看,随手放在一边,程锋只好接着道:“石家已经认罪了,石青莱对皇后指名谋害臣一事供认不讳,石自然也认了收受张家钱财宝器数万两。臣听闻,少府监专司宫廷供奉事宜,张大人管辖祭器,一年俸禄也就千两百银,依臣之见,张大人能有如此多的财富实在可疑。”
旼帝唔了一声,没顺着说皇后娘家的事,而是问:“朕听说你拷问石青莱的时候用了重刑,可是真的?”
程锋坦荡荡地承认了:“是真的。”
旼帝有些不高兴:“你这么做,未免留人话柄。”
“他当时存了害我之心,想到此人如此歹毒,臣实在气愤。”程锋直白地表示了自己的假公济私,“但是臣虽然用了重刑,也没有太过火,皇上不信可以问罗统领。”
罗茂进屋后除了行礼就再没有开过口,听闻此言做好了开口的准备,结果旼帝也没有问他。
“你既然有谱,那朕就不问了。”旼帝毫不掩饰对程锋的偏爱,“张由纪是否贪污受贿,此事交由你来查,如何?”
“臣定当不负圣意。”
“很好。”旼帝有心再观察观察程锋,想查一位大臣可不容易,程锋初出茅庐,他想看看程锋到底是会处处碰壁,还是能广结良缘呢?
说到底,旼帝是想看看夏隋侯府的做法。
但旼帝完全没想到,程锋第二天一早直接带着禁军把张家给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