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玕儿啊,吃点东西吧。”柳家大夫人孙倩轻声哄道,但她面前的柳玕始终双目无神,一动不动,对任何人、任何动静都没有反应。
“我的儿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孙倩不住地掉眼泪。
“孙夫人,小少爷这是郁结于心,起了疯症,闭塞视听,这才似木头人一般,且让老夫再为小少爷扎针几次,定能好转。”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孙倩一双美目愤怒地瞪向大夫,“可是扎了么多次,我的玕儿哪有半点儿好转?那么粗的针,我的玕儿怎么受得了啊!你若是治不好,就不要说大话!”
大夫脾气也上来了,“孙夫人,我何倍子可是扬城资历最深的大夫!若是孙夫人信不过老夫,那老夫也耽误贵府另寻名医了!告辞!”
说完,何倍子竟真的提了药箱就走了。
“夫人!您赶走了何大夫,这可怎么是好啊!”照顾柳玕的小丫鬟急道。
“难道就任由他随便给我的玕儿扎针吗?!”孙倩怒道,“你们统统出去!我的玕儿啊,呜呜呜......”
小丫鬟见她又开始哭了,只好默默地跟着其他下人一起退出屋子。待屋内只剩下孙倩自己,她哀泣渐止,沉默地看了柳玕半晌,闭上眼低声道:“儿子,不要怪娘,你不能好起来,千万不能......”
何倍子回到医馆,就听说自己有客人。
“谁啊?”何倍子一边问,一边往医馆后院走。
“我。”林大夫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指挥自己的药童和医馆的学徒分拣药材:“林遥!看清楚你手里的是什么!”
“是......呜哇,师父我错了!”林遥可怜巴巴地把拿错的药材放回去。“何大夫好。”
医馆学徒何平跟林遥年纪相仿,他直起身恭敬地行礼:“师父。”
“好,乖孩子。”何倍子走过去看了一眼他们分好的药材,拿出几个铜板放到林遥手里:“行了,跟何平去玩吧,拿着买豆包吃。”
林遥不敢收,偷偷看师父。林大夫哼一声:“快走快走,药材都分不好,天天想着吃。”
“师父,我下次不会认错了!谢谢何大夫!”林遥收起铜板,拉起何平的手,像出笼的鸟儿,雀跃地往外跑。“豆包——”
林正斐无奈,“这孩子......”
“不挺好嘛,小孩子就该活泼点,绷那么紧做什么。”何平坐到林正斐身边,做了个喝酒的手势:“来一杯?”
“大白天的,不喝。”林正斐嫌弃地撇撇嘴,“都一把年纪了,你也少喝点吧。”
“啧,你这人,没意思。”何倍子拍拍自己挺出来的肚子,随意转换话题道:“柳家那浑水啊,我以后都不去了。”
“怎么?”林正斐闲不下来,弯腰在一堆五倍子里挑拣。
“我今天给柳家小少爷把脉,脉象比前几日都沉,我开的那些药啊,估计是一点儿没吃,”何倍子啧啧咂舌,“高门大院就是吓人。我就怕回头柳小少爷出了事,赖到我头上,不医了不医了。”
“嗯,小心惹一身骚。”林正斐拿起一个肥肥胖胖的五倍子,默默觑一眼何倍子的肚子。
“你来扬城也有小半月了吧?什么时候走?”
“这就赶人了?”
“哪的话。”何倍子夺过被林大夫拿在手里把玩的五倍子,“不年轻了,还到处漂呢,不定下来?”
“当年没有程家,就没有我。现在我家少爷在哪,我在哪。”林正斐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去了,晚上再来找你喝酒。”
林正斐啃着从林遥那抢走的半个豆包,带着泫然欲泣的林遥返回桂花巷子,进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酱香。
宋羊站在灶房外,对循着味道找来的林大夫招招手,“林大夫,小遥,你们回来了。”
看到宋羊,林正斐露出慈爱的表情,“公子,这是又鼓捣什么好吃的呢?”
“酱香饼!”宋羊示意他们快过来,“要出锅了!”
话音刚落,巴月和半月就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大盆酱香饼。
薄而筋道的饼子,煎得金黄,表皮酥脆,内里却是软的。一块一块,摞成厚厚的一叠,每一块都刷满了酱,咸香的味道扑鼻而来,所有人都情不自禁深深呼吸一口。
“太棒了!”宋羊迫不及待尝了一口,面饼的微咸、酱的浓郁,在嘴里一齐迸发,他竖起大拇指:“好吃!”
巴月和半月一起松了口气。他们没有跟夏隋侯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宋羊身边报恩。恰巧宋羊是个吃货,虽然厨艺不咋滴,但他吃过的东西多啊!在宋羊的指导下,巴月和半月在追随厨艺的大道上不停狂奔。
林大夫原本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这几天彻底变了。狠狠咬一口酱香饼,林大夫心里有淡淡的忧伤:他可以预见自己以后也胖成五倍子的模样了。
“好好次!”林遥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一手一张饼,吃得不亦乐乎。
“公子,真是太好吃了!”玉珠和宝珠也由衷道。“巴月,半月,你俩手艺真好!”
“是羊哥教的酱。”巴月谦虚道。
“我就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宋羊可不敢居功,“你俩是真的厉害,我就说那么一说,你们就听懂了、还能做出来。”
“因为你说得清楚。”半月好奇,“羊哥是走过很多地方吗?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秘方?”
“哈哈,偶然知道的,我还知道很多呢!”宋羊也没想到巴月半月兄弟俩手艺这么好,他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以后可以让巴月半月研究烤冷面、螺蛳粉、炸鸡、铁板烧……
宋羊:吸溜吸溜(o﹃o?)
“请羊哥务必教我们!”巴月半月求知若渴地看着宋羊。
“没问题!”宋羊拍胸脯保证。
这般说着话,气氛轻松和谐,程锋回来就看见吃得满嘴酱的宋羊。
“程锋!吃这个!”宋羊欢喜地扑过去,到了程锋跟前才发现自己手上只有啃了一半饼,“啊,我再给你拿一个!”
“别跑。”程锋扶住他的腰,“小花猫,用走的。”
“好——”
宋羊:(>﹏<)
“这是酱香饼,很好吃!你快尝尝!”宋羊拿一块饼递过去,程锋没有接,而是微微张开嘴。
宋羊脸一红,看向别人,所有人都当做没看见,出奇一致地低头吃饼,宋羊脸更红,一点儿都不凶地瞪程锋一眼,但还是将酱香饼喂到程锋嘴边:“快吃!”
程锋得逞地笑了下,就着宋羊的手吃完一块饼,然后问道:“你吃了几个了?”
宋羊知道这是要限制他“大吃大喝”了,呜一声,“才两个。”
程锋心软,“那再吃半个吧,晚点要吃饭了。”
“好嘛。”宋羊眼神示意玉珠给他弄个大块一点的“一半”,但玉珠可不敢再程锋的眼皮子底下“搞鬼”,老老实实给宋羊切了整好的一半。
宋羊:(?'w`?)
程锋忍俊不禁。
吃了饼,宋羊心满意足,程锋亲手给他擦嘴,然后牵着宋羊往正屋走。
“你今天又去衙门了?季悦为难你了吗?”宋羊问。
正月十五都是上周的事了,自夏隋侯一家走那天起,已经过了一周,程锋和宋羊一直待在扬城。
有几件事不得不提,第一件就是李大复和李奇的死。就在正月十五晚上,临时安置灾民的帐篷区死了好几个灾民,死相极其凄惨,有灾民说是扬城百姓做的,扬城百姓说是灾民栽赃嫁祸,这桩官司至今没有头绪,也成了压在县令季悦头上的又一件大案。
临时安置区是程锋建的,程锋不得不配合调查,只是死的偏偏是李大复和李奇,于是程锋怀疑季悦、季悦也怀疑程锋,这件案子便难有进展。
“去衙门走了一趟罢了,季悦为难不了我。”程锋用平淡的语气说着霸气的话。
“那你查到李大复和李奇是怎么回事了吗?”
“只能肯定不是季悦,至于真凶,只有一点头绪,还在查。”
“是城里的人吗?”
“不是。”
“那是什么人啊?”宋羊不解。
程锋沉吟了下,才道:“最有可能的是韩令。”
“啊?安丛不是说韩令已经死了吗?”
“但没有找到韩令的尸身。”
“掉江里怎么找啊,”宋羊幽幽一叹,“要真是他,就说明他不是真的文弱吧。”
“不用想太多。这样的人,在明面上总比在暗地里好。”程锋拍拍宋羊的脑袋。
宋羊一想,也觉得有道理,至少他们知道了有这号人物,才能做相应的防备。
程锋把外出的靴子脱下来,换成居家的鞋子,然后更换居家服。宋羊站到他面前,帮他解开腰带,又绕到程锋背后,拽着袖子帮他扯下外衣。
“那你今天出去这么久,是去商会了?”宋羊将程锋换下来的外衣搭在屏风上。
“嗯。”程锋享受着宋羊围着他转的氛围,当宋羊再一次转到他面前时,程锋张开双手,把宋羊搂进怀里,“左手不会疼了吧?”
“已经好了,不疼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再养养。”
“好,”宋羊轻轻推他,“衣服换一半呢,别着凉了。”
程锋拿过居家服穿上,一边道:“钱旺两跟柳家素来不对付,但真看着柳不温东山再起,他也不乐意,今天谈起协助柳不温的事,他一直推三阻四。”
柳不温要开灯铺,便是这几天中发生的又一件大事。柳不温只会做灯,对生意一窍不通,程锋便让黄与义从中协助,而目标自然是掰倒现在的柳家。
在宋羊看来,柳家有人制作人皮灯,柳玕的状态也说明柳家“有鬼”,以程锋的“查案就等于连根拔起”的风格,用柳不温来对付柳家无可厚非,正好柳不温也要报仇。
更何况柳家跟季悦关系匪浅,知道柳家闹人命官司,季悦怎么可能任由自己被拖下水呢?
宋羊奇怪的是,季悦应该也在程锋要连根拔起的目标中,可程锋这段时间与季悦的交锋都称得上是“温柔”,就像猫捉住老鼠,吃之前一定要踩着老鼠尾巴捉弄一番,宋羊很好奇程锋的用意,可程锋非要跟他卖关子。
“除了钱旺两,还有其他人想要改变扬城商户的局势吧。既然钱旺两不配合,那就找下一个,谁不想往上爬呢。”宋羊道。
程锋赞许地看着他,“正有此意。”
宋羊听他这么说,就知道程锋心里有谱,知道这个就够了,他也不过多纠结。程锋忙,宋羊也不轻松。
匠心坊开张以来,宋羊终于接到了第一单关于建筑的图纸——绘制学馆。
甲方是一位乡绅之子,家中颇有钱财,也喜爱读书,只可惜数次参加科举都没有考中,但又不舍得弃文,于是萌生了办学堂的心思,大概是觉得自己考不上、那就培养考得上的人。
“你开始画了?”程锋和宋羊一齐走到两人的书桌边,“怎么样?”
“还行。”宋羊胸有成竹,但他也想卖个关子:“现在不给你看,等我画完你就知道了!”
程锋就喜欢看他得意洋洋的小表情,不过……
“不给我看,那给点补偿?”程锋故意道。
宋羊大惊,程锋怎么越来越会“讨价还价”了?!
“亲一下,行了吧?”宋羊踮起脚,将唇贴在程锋脸颊上。
“不行。”程锋跃跃欲试地想捉弄他。
宋羊岂能看不出来?他灵光一闪,道:“要不我给你画张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