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羊终于接到了第一份定制的单子,但打开来信,他还是很意外。
本以为一定是建筑方面的订单,没想到居然是花灯。
宋羊想想也明白了过来,让匠心坊打响名号的是各种工具和生活用品,建筑物那样的大东西,短期内人们依然会更信赖善工坊。宋羊也不灰心,认认真真看起柳不温的来信,越往下看,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程锋走进书房,就见宋羊一眼凝重地盯着信,“黄与义的信?匠心坊遇到事了?”
“不是的,有人要订制图纸。”宋羊把信递给程锋,“这位柳公子大概是心如死灰了。”
程锋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柳如温并没有寄希望于匠心坊,只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又或是因为没有人信他口中的真相,所以在来信中细细写了自己在柳家多年受的委屈,言辞切切戚戚,透着一股悲凉的死意,读完让人心情沉重。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这柳家大房着实可恶,兄弟相残不说,还要赶尽杀绝。”宋羊感慨一番,在工作台上摊开一张新纸,开始琢磨花灯的事。
宋羊能做出之前那些图纸,是占了现代人的便宜,花灯确实不在他的涉猎范围,但宋羊会被轻易难倒吗?不会!
回忆自己以往逛过的灯会,宋羊很快有了思路——做人物花灯。这个时代的花灯造型没有摆脱死物,即使是最为精致的宫灯,贵也贵在材料上,造型纵使有动物和人物的突破,但仍旧以小巧为主,大则不美,宋羊若想喧宾夺主,就得反其道而行。而后世的灯会主题常常是“传统邂逅科技”,人物花灯的四肢、头部、眼睛都能做动作,彩云、波浪等装饰元素还能升降,旋转,宋羊在没有全息光雕技术和纱幕投影科技的情况下,还想实现这种动态展,就得从其他方面入手。
宋羊刷刷刷在纸上写下要点,很快又犯了难,他不止想做人物灯,还要做灯组,这样才能大而震撼,但什么人物合适呢?最好是有故事性的。他放下笔,准备在程锋的杂书里找一找灵感。
程锋本来见他开始忙,便不去打扰,但宋羊起身,他又忍不住跟上去。“我以为你会想帮他查一查证据。”
宋羊大为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
程锋也说不清。
宋羊想了下,道:“我会想帮你一起翻案,是因为我们是夫夫,我跟他又不认识。”宋羊又不是捕快,非要去伸张正义不可。“这是他的家事,如果他自己不支棱起来,谁帮他都没有用。”
程锋听了前半句,很受用,从后面拥住宋羊,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程锋:
宋羊笑出来,“你怎么这么好哄啊。”
“是吗。”
宋羊被他抱着,找东西束手束脚的,但也没有挣开。程锋心满意足后,倒是自己松开了。
“柳家的事可以让黄与义去查一查。既然要借这次灯会让‘有角先生’名声大振,不能让柳不温拖你的后腿。”程锋建议道。
宋羊答应下来。程锋看了看天色,出门去了趟西院,然后又去陈壮山家探望昏迷多日的陈大力。程锋如今也怀疑陈大力就是安丛,只可惜陈大力脑子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林大夫说只要能醒来,康复的把握就有九成。
从陈家出来,程锋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被一女子拦下来。
程锋退开一步,拉开距离,警惕地问:“你有什么事?”
女子不过二八年纪,样貌秀丽可人,看程锋的神情却含羞带怯,程锋直觉不好,顿时也不废话,转过身就要走。
女子咬唇一跺脚,三两步冲到程锋面前,将一方帕子往程锋怀里一丢。
程锋可不敢接那玩意儿,嫌弃地躲开。女子似幽似怨地看他一眼,然后忙不迭地跑走了。
程锋莫名:这女的什么毛病?
“程、程大哥。”李白叫住程锋。
“什么事?”程锋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一直、跟着、莲姐姐。”李白垂着头道:“我、之前听、到了,莲、姐姐想、嫁、嫁给你。”
左五被抓,卓四季派人查到了他落脚的地方,正是李白的家。李白受了一番问询,才知道自己收留的人差点害死了东家。打那以后再在老房子看到宋羊,都只敢远远躲着,不敢跟宋羊说话,心里满满的愧疚。今天看到陈莲和程锋,立即跟了过来,想偷偷给程锋提个醒,没想到会看见莲姐姐和程大哥送帕子。
“程、程大哥、会娶她吗?”
“别胡说八道!”程锋冷脸呵斥,李白被他呵斥也不见害怕,心底替东家高兴,道:“我、我看到你没、没收帕子,回头、可以给你、作证。”
程锋还以为这小孩要说什么,听完微微点头:“多谢。”之前他挺看好这孩子的,李白对宋羊忠心耿耿,他本打算把他培养成宋羊的助力,只是左五一事发生,程锋便不打算用他了。
李白不知道这些,但他能感受到程锋的冷漠,没有辩解什么,低着头走了,像来时一样静悄悄的。转过身时忍不住红了眼眶,憋着眼泪一路跑回了家。
这些宋羊并不知晓,此时他灵感爆发,全身心投入到花灯图纸的绘制中,殊不知“有角先生”的名号已经传到京城去了。
这事说来也巧,还得从洵水工程说起。
昔日宋羊离开霁州之前,曾对洵水渠的工图做了一点修改。他画图有签名的习惯——不是正经的“宋羊”两个字,而是一个“干”字加两个螺旋,组成图标一样的小羊。这个习惯他从小就有,修改洵水渠工图时顺手就签上去了,他自己都不记得。
霁州新上任的官员中有一位是京城外放过来的,看到工图后大为震撼,又读了宋羊随手写的关于治水的几点建议,顿时奉为天人,说什么也要找到改图的人。但赵锦润事先得了程锋的吩咐,把宋羊的身份瞒得死死的,这位大人寻人无果,正苦闷着,偶然间却发现了匠心坊的图纸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符号,一番打听,终于知道了“有角先生”。
此人今年刚过而立,姓李,外放之前在工部短暂任职过,跟先前死了的那位邢俊枝还有点儿一表三千里的亲属关系。工部的水深得很,他还没入水就被外放了出来,这会儿知道有这么一位高人,迫不及待就把宋羊改过的图描摹了一份送去工部,呈给工部尚书林康,又随信一封,对有角先生大夸特夸,直言这样的人才若是能为朝廷所用该多好云云。
这cao作着实有些迷,林康与这李侑并不相熟,看了半天没懂李侑这封信是有什么意图,似乎真的只是被有角先生惊艳住,故意炫耀一番。但看信文,李侑也不认识这有角先生啊,林康放下信摇摇头,道:要不外放的怎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你李侑呢,就这楞脑壳,还是别在工部的好。
林康看完了信就放到一旁,但脑子里总是浮现洵水渠的工图,忍不住把图重新打开,研究了一天。待他散值,便带着图纸去了庞府。
庞府已经闭门谢客月余,但偏门的门人一看是林康,直接把人迎了进来,关门前还左右看看,似乎在探有没有人留意。
下人很快去通报,大管家庞竟亲自接待,一路把人送到书房门口:“老爷前几日染了风寒,身子不太爽利,不大愿意说话,还请林大人多担待。”
林康连忙弯腰拱手:“庞管家说的哪里话,是林某叨扰了,不知庞老在病中。正好家里有一支两百年的野山参,回头给庞老送来。”
“林大人有心了。”
两人说话时一直压着声音,林康一开始不觉,直到他都用上气音说话了,才问道:“庞管家,今日这宅子怎地这般安静”
庞竟道:“老爷病了后喜静。”
“原来如此。”林康不再多问,但心里总觉得有几分古怪。这种感觉等到了书房就更明显了——向来不被庞令琨重视的大儿子庞成益居然坐在庞令琨的书房里看书,林康险些没克制住惊讶的表情。虽然庞成益存在感不高,但林康顾虑着他,心里的话挑挑拣拣地说一半,等他说完,屏风后的庞令琨也没什么反应,林康请示:“庞老,可要令人去找有角先生?”
“找。”庞令琨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后传来,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听得林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腹诽道:这老不死的莫非要不行了?
咳了一阵,庞令琨道:“辛苦林大人了,还请尽快找到这位先生,他于我有大用。”这会儿听着,庞令琨又好像好多了,不像是病得不行的样子。
掩去疑虑,林康恭敬应诺。他退下后,庞令琨也不咳了,冷呵一声:“老狐狸一个。”听起来中气怪足的,哪有半分病模样。
庞成益不应和,依旧看着手里的书,端坐着仿佛一尊泥像似的。庞令琨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哼一声,干脆在榻上躺下了。
月上中天,安丛猛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缓解了晕眩感。
陈牛儿拿了帕子为他擦去头上的冷汗,当安丛眼里的迷蒙褪去,目光变得清冷坚毅,陈牛儿怔了一下,而后撇撇嘴,把帕子塞到安丛手里,“你既然醒了,就自己擦吧。”
他看出来,这已经不是陈大力了。
陈牛儿起身,安丛居然下意识把人拉住:“你去哪?”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身板,硬梆梆的。
“给你弄点吃的。”
安丛望着陈牛儿的背影,他方才怎么会觉得陈牛儿是要丢下他、去买男人做夫婿呢?
抚上思绪混乱的脑袋,安丛觉得自己病得不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