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羊感觉才睡了一会儿,就被人从床上扶了起来。
天还是暗的,冬天已经很近了,晨起的寒意叫人神态清明,但真正让宋羊清醒的是盖到脸上的帕子。
玉珠这会儿就一直带着笑脸了,她用温热的巾帕唤醒宋羊,柔声道:“公子,该沐浴了。”
宋羊一看,梅冬和陈牛儿都已经在外头忙碌着了,他连忙起床,热水也已备好,玉珠和陈二娘一块儿把宋羊搓洗得全身泛红。
这种酸爽像极了东北的澡堂子。
搓完澡,不是,沐浴完——玉珠用装着香和炭火的鎏金球为宋羊烘发,这时陈二娘塞给宋羊一本小册子。
《嫁妆图》。
宋羊迷惑地翻开,又飞快地合上。他扭过头:“你没看到吧?”
玉珠红着脸,磕巴了一下:“没、没看到!”
那就是看到了。
宋羊脸上火辣辣的,这是习俗吗?成亲前看这种教人房中术的小册子?古人才是最开放的吧!
陈二娘虽然年纪大,但也臊得慌。以往他们成亲,嫁妆图都是几页纸,好一点的人家是一册,但画工也粗糙些,不像这一本,尤其精美。
宋羊也想到了,这八成是程锋让人准备的。心里有土拨鼠在尖叫,宋羊顶着一张大红脸,想再看看,又不自在。
“一会儿到了新房,你就抓紧时间看看。”陈二娘叮嘱道,心里还疑惑,羊哥儿和程小子莫非还没有夫夫之实吗?这程小子,够能忍的啊!还是说程小子真的那啥不行……?
宋羊可不知道陈二娘此时心里头想着什么,他把《嫁妆图》往被子底下一塞,似嗔似娇地埋怨道:“那陈二娘您到时候再给我嘛,干嘛这么早拿出来。”
陈二娘暧昧地笑了下,“当然是为了让新夫郎羞着出嫁啊。”
宋羊用手背贴了贴面颊,确实,他脸上一直好热。
绞面的时候,因为宋羊脸上没有什么小绒毛,白净得像水嫩嫩的、去了皮的桃子,陈二娘便只是意思意思轻轻绞了一下。而后又进来两个眼生的婆子,一个负责妆面,一个负责编发。再加上替他换喜服的梅冬和陈牛儿,一时间宋羊被五六个人团团围住。
梳妆打扮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戴上金冠,所有人都惊艳地看着宋羊。
“羊哥儿,你也太漂亮了吧!”陈牛儿激动地道,“你一定是咱们村有史以来最美的新夫郎!”
梅冬也道:“就是方圆百里、千里,也难找出比你更好看的了!”
无人异议,众人的吉利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倒。
而程锋那边,同样是早早沐浴更衣,梳妆后一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诞生了。价格不菲的大红喜服上身,贵气逼人,但往日里总是面容冷冽的程锋此时却眉眼带笑。
“哎呦,你这般模样,怕是今天之后,村里的双儿和姑娘都要念念不忘了。”陈无疾笑嘻嘻地道。
程锋扫他一眼:“以后这种话别让宋羊听见。”
“明白!”
程家已经在卓四季和宝珠的带领下布置成了新房,到处贴红挂彩。程锋请了一位八字很好的妇人带着一岁的儿子为他们滚新床,而后天色渐亮,程家厨房、陈二娘家的厨房都忙碌起来,从院里到屋外,摆了三十大桌,请了全村的人。
“可以出发了。”陈无疾看了眼天色,提醒道。
程锋翻身上马,胸前戴着大红的娟花,身后跟着抬喜轿的人马和一长溜的仪仗队。
“哔嘟——”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今朝喜事,迎婚拜堂。
红色的队伍行走在乡间道路上,沿路洒下的红色的彩纸沾上空荡的枝头,仿佛是春来了、花开了。伴着高亢的喜乐,鞭炮声绵绵不绝,在路上留下长长的痕迹,迎婚队伍绕着大溪村走了一圈,鞭炮的红也就绕了村子一圈,远远地看去啊,整个大溪村都是喜庆的。
“新郎官可真帅啊。”
“瞧瞧!瞧瞧!高头大马!八抬大轿!谁家成亲能有这规模?”
“这是不是就叫十里红妆?”
“你个傻的,十里红妆是指嫁妆哩,可不是这一地的鞭炮!”
“诶,那你说,这羊哥儿也没有嫁妆……”
“傻啊,那宋家怎么可能给羊哥儿置办嫁妆,当初就是程小子把人买回去的!听说花了十几两,我还觉得程小子傻,呵!原来傻的是我!十几两对人家来说根本不叫钱!”
村民们追随着迎婚的队伍,大溪村多少年才能有这么一场喜事啊。他们可都听说了,程锋是有钱的,但不管人家是什么身份,至少户籍就在大溪村,那就是他们大溪村的人!翻年后程锋和村长家的陈秀才还要考科举去呢,以后做了大官,整个村子都沾光!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程家就不是普通人,是要飞黄腾达的啊。或多或少地抱着这种想法,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真切的笑,这场热闹又热又闹、越热越闹,多年后村民回想起来,仍旧会感慨不已。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欢喜的。
宋家尤其安静。
宋大谷被迫饿了两顿,浑浑噩噩地睡着,宋晖又醉得不省人事,宋赵氏和宋垒都离了家,如兰成了宋家唯一清醒着的人。
当仪仗队路过门口时,她就躲在院门后,这场盛大的婚事与她一点儿关系没有,但她忍不住偷偷看,偷偷渴盼,地上那被人踩过的炮竹纸都叫她羡慕。
迎婚队伍走远后,喧闹骤然变成安静,风都冷了几分。
如兰拢了拢乱糟糟的衣裳,但已经被扯坏了的领口怎么都盖不住里头青青紫紫的伤痕。
迎婚队伍终于来到了村长家。宋羊听着喜乐声越来越近,每个音节都像在他心口上响,震得他发晕。
他听见程锋扔喜糖了,听见众人的起哄,听见陈牛儿出的考验:对宋羊说三句情话。
这些动静都听不太真切,但程锋要开口时,围观的人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于是宋羊什么都能听清了。
“宋羊,羊羊,乖宝——”程锋一连换了几个称呼,已经有人在偷笑了,宋羊也绷不住笑意,心却怦怦地越跳越快。
“一天不见,很想你。”
人们得捂住嘴才不会叫出声来,有未出阁的双儿和姑娘都红了脸。
“弱水三千情独钟,繁花碧落生死共。我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辜负,不背弃。”
其实只要随口说三句话应付场面就行,但程锋知道宋羊在听,他不想敷衍,认真想着宋羊愿意听的话。
于是第三句,程锋说:“我会护着你,任凭世事百转千折,不改初衷。”
宋羊的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陈二娘等人却笑了,“好事儿,哭了!喜嫁!”
陈牛儿打开门,“新郎官来了——”
宋羊抬眼看去,他怕泪水花了脸,睁着眼不敢眨,莹莹的泪盛在这弯眼里,程锋一步步走近,用手抚过他的眼角,然后背对着宋羊蹲下来。
宋羊一扑,趴到了程锋背上。
新夫郎的脚不能落地,程锋背着他出门,八抬大轿在外头等着。
所有人都在惊叹宋羊的容貌与风华,没有人注意到宋羊在程锋耳边回应他的三句情话:
“我也是。”——一他也想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不负、我不弃。”
“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贵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欢乐或忧愁,我都会喜欢你、照顾你、珍惜你、尊重你,相信你……”
“爱你。”
程锋脚步一顿,而后加快步伐。感受到他的急切,宋羊又是害羞,又是想笑,埋在程锋肩上不敢抬头。直到被送进轿子里,才软绵绵地勾了程锋一眼。
“起轿——”
吹吹打打地回了程家,三拜后,亲礼成,午时前,喜宴开。
程锋把宋羊放到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低声道了句“等我“,宋羊点头,不可言说的氛围蔓延开。
尹柏端来一碗饺子,清咳了声,程锋便出去了。
尹柏夹了一个饺子喂宋羊。
已经知道饺子的寓意,宋羊垂着眼睛不敢乱看。
“生不生?”
宋羊咬一口,吐出来,“生。”
尹柏满意地点头:“好,金风玉露,儿孙满堂!”
屋子里的人再说一轮喜庆话,便退出了新房,上外头吃席去了。只有玉珠留下来,端来程锋提前吩咐好的食物给宋羊垫肚子。
吃过东西,知道玉珠和宝珠在门外守着,宋羊正大光明地拿出《嫁妆图》,又有点鬼鬼祟祟地翻开。
这!
见世面了!
前院,程锋除了敬长辈的几杯实打实地喝了,后面都抓着陈无疾替他挡酒,饶是如此,也没少喝,等宴席散去后,程锋也有了五分醉意。
宋羊看小黄书(不是)看得入迷,甚至没有发现院子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直到程锋沐浴后走进新房。
宋羊回过神,镇定自若地把《嫁妆图》往床头的暗格里一塞,端正地坐直身子,正要说话,就被程锋一把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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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要进入正题了吗?!
宋羊心里一慌,不过程锋却是把他抱起来走到桌边,坐下后也没把宋羊放下,仍旧圈在怀里,还轻轻嗅了嗅,说:“好香。”
宋羊已经变成一颗红鸡蛋了。
他轻轻地想把程锋的脑袋从自己肩上推开,但不管用,程锋跟粘在他身上似的。
闻着若有若无的酒气,宋羊问他:“醉了?”
“没有。”
揪着衣角,宋羊提醒他:“喝、喝合卺酒吧。”
“嗯。”程锋拿过酒壶和杯子。
“你把我放下,这样怎么喝啊。”合卺酒是要交臂喝的,宋羊坐在程锋腿上,这个姿势不方便。
程锋却说:“没关系。”
他自饮一口酒,然后在宋羊出声前堵住他的嘴,缓缓把酒渡过去。
“这样喝也行。”一吻过后,程锋道。
宋羊没有醉,眼神却也迷蒙了。
程锋的喉结上下一动,抱着人往喜床走。
宋羊把头埋在他怀里,用只有两人靠得这般近时才能听到的音量道:“你轻点。”
“好,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