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哥儿——在不在?”
“在!”宋羊走出书房,原来是陈壮山来了。
陈壮山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汉子,宋羊知道他,这人叫阿南,有一手炒豆子的功夫,他炒出来的豆子香、干、味足,在镇上卖得不错,宋羊也去他家买过好几次。
“程锋不在啊?”
“他出去了,壮山叔,南叔,请坐。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宋羊请两人到堂屋坐下,玉珠奉上香茶,陈壮山道了声谢,仰头把茶一口饮尽,玉珠心道牛嚼牡丹,笑着继续为客人添茶。陈南比他优雅不少,细细品了品茶的味道,“好茶,回甘,清甜。”
宋羊喝茶跟陈壮山没有什么区别,听陈南点评,微微讶异:“南叔懂茶?”
“说不上懂,”陈南咧咧嘴,“我就是舌头比较刁罢了。”
“嗐,谦虚了你。羊哥儿,我跟你说,他这张嘴厉害着呢!前两年镇上的迎风楼办了个擂台,准备了三十六样东西磨成的粉末,他尝出了三十二样!拿了第二名!”陈壮山替朋友夸赞道。
“哇——”宋羊对这桩事还挺感兴趣的,但陈南不好意思,端起茶掩饰羞赧:“才第二名,别说了,赶紧说正事!”
“哦,对,正事。”陈壮山大大咧咧道:“陈南他有辆小板车,平日里拉去镇上卖货用的,现在他这车坏了,想要重新造一个,我就想着请你帮他设计一个!”
宋羊其实猜到了一点,刚回村时他就找过陈壮山,希望陈壮山能给他提供一些设计工具的灵感,宋羊只有一点要求:必须是大家生活中用得上的。
陈壮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只答应宋羊慢慢想,这几天他还愁想不到怎么办呢,正好陈南找上门来。
听了陈壮山的话,宋羊脑子里立即闪过现代夜市里的那些餐车,有车厢式、有拉车式,不但能遮风挡雨,还有内厨空间,外面可以设置折叠桌椅,让客人坐下用餐。不过南叔卖的是炒货,用餐区便不必了……
宋羊思考的时候,陈南也好奇地看着他,若不是他跟陈壮山一条裤子长大,他还以为陈壮山逗他玩呢!找一个双儿设计推车!闻所未闻,但这个双儿又是最近村里的热门话题,陈南不禁有了期待。
宋羊思索一番,心里有了谱,才道:“南叔,你旧的推车还在吗?我能看看那辆推车是什么样的吗?”
“这……”陈南迟疑地看向陈壮山。
“羊哥儿,你知道你爹、宋大谷,你知道他腿断了的事不?”
“啊?!”宋羊隐约记得卓四季提过一嘴,没想到这才多久,宋大谷的腿就没了?
他表现出十分震惊的模样,陈壮山自然以为他还不知道,便道:“昨天的事,你不知道也正常,估计程小子也是不想说了让你烦心!”
宋大谷嗜赌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数年如一日地沉浸其中,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更是常态,镇上大大小小的赌坊都认得他,有的赌坊根本就不让宋大谷进,早就烦透这个人了。
“他这回啊开始是挺走运的,赢了不少钱呢!我听说他连着赢了三天,然后小输了一些,又连着赢了不少,然后赌坊的人不服啊,就跟他赌了一场大的——”陈壮山比了个数字,“好家伙嘞,老子这辈子都不敢想这么多钱,他宋大谷可真行。眼都不眨,说赌就赌了,还把家里人都赔上……”
陈南猛地捣了陈壮山一肘子。
陈壮山想起当初宋羊的经历,立即生硬地转开话题:“他赌输了!但没有钱赔啊,他前几天从赌坊赚的都被他花光了!又是买衣裳,又是喝花酒的,迎风楼的菜连着吃了五天,每顿十道菜!他给不起钱,赌坊说要他两条腿,唉,宋大谷他哪能乐意,就说家里……”
陈南又给了陈壮山一肘子,动作太大,他尴尬地笑了笑,警告地瞪了陈壮山一眼。
陈壮山连着被憋回去两次,不痛快极了。宋大谷说他有个貌美的双儿,虽然嫁了人,但嫁的那人有钱,可以给钱,只要别砍他的腿就行,但这话是万万不能告诉羊哥儿的。
陈壮山自打嘴巴,险些就说漏了啊!
宋羊大概能想象宋大谷说了什么,感激他们二位的体贴,识趣地没有探究,问道:“所以宋大谷断了腿,跟南叔的推车有什么关系吗?”
“是阿南把宋大谷拉回村的。哎哟,你说倒不倒霉,阿南卖炒豆路过赌坊,就被宋大谷赖上了,好歹都是同村的,只好带他看了大夫上了药,再把人拉回来。那车板染了血,只能换新的了。”
宋羊恍然大悟。
陈南怕他误会自己是上门要赔偿的,连忙说道:“羊哥儿你别多想,我来只是想造个新车,我知道你跟宋家已经断亲了,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宋羊也确实想给他一点补偿,他虽然憎恶宋大谷,但赌场这事背后是程锋的手笔,陈南倒霉被牵连,吃饭的家伙什都毁了。
“南叔不是那样的人,我晓得的,那车若是不方便就不看了,南叔你告诉我,车要多大?这个尺寸够不够?……”
宋羊一边交谈一边记录,而此时宋家则一片愁云惨淡。
“那混小子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宋赵氏骂骂咧咧地念叨着不知去向的宋垒,愤愤地拧干手里的布巾,端着水盆走进屋,“当家的?我给你擦擦……啊——!”
宋大谷用力推开水盆,宋赵氏被他推得一踉跄,盆子翻了,水泼了自己一身,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宋大谷你好样的,冲我撒什么气!又不是我砍了你的腿!活该你赌输了成残废!”
“滚!你给我滚!”宋大谷不许任何人提“腿”这个字,这几天的大起大落,他的心态已经崩了。年轻时的宋大谷也称得上仪表堂堂,此时的他两颊凹陷、眼底青黑,一副透支过度的虚弱模样,浑身还散发着一股臭气。
他把水盆打翻了,勉强发泄了不满,脾气却更大,因为他大小便不能自理,此时就躺在自己的秽物上。
“死婆娘!还不给我擦身子!”
“刚刚那盆水就是要给你擦身子的!”宋赵氏深吸一口气,她昨天本来还哭了好一会儿,但哭只会让宋大谷心烦,宋大谷骂了半宿,骂得她都哭不动了。
这会儿,宋赵氏在心底偷偷咒骂他残废一个,宋大谷却像是能听见:“死婆子你是不是在骂我?”
宋赵氏一缩脖子:“没有!”然后转身重新打水去了。站在院子里,宋赵氏才幡然醒悟:她完全没必要怕宋大谷了啊,现在宋大谷就是废物一个,挪都挪不动窝,吃喝拉撒全得靠她,她还怕宋大谷做什么?
丢下打了一半水的盆,宋赵氏走向灶房,“饭好了没有?”
如兰一哆嗦,怯懦地小声道:“还没有。”
“还没有?”宋赵氏拔高声音:“连个饭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咱家的鸡都比你勤快!整天垮着你这张脸,我欠你了啊?甩脸子给谁看啊?说句话跟要你命似的,蚊子都比你会哼哼!”
宋赵氏走过去揭开锅盖,一看,清水里头就飘着一点儿米花,反手就往如兰身上抽了几巴掌:“就这么点儿东西你想饿死谁啊!啊?米呢?你是不是偷吃了?”
“我、我没有,家里、家里没有米了……”如兰挨过无数的打,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她弓起身子,用背对着宋赵氏,任由宋赵氏的巴掌落到后背上,每一掌都像是要把她拍碎了。
“没有米你不会想办法吗!我儿子怎么就娶了你这个不会下蛋的玩意儿?赔钱货,什么都做不好,”宋赵氏冲着里屋的方向大声道:“废物一个!”
果然,话音刚落,就传来宋大谷的咒骂声,“死婆子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骂谁!快滚过来给我换衣服!老子就是废物了,你也得伺候老子一辈子!”
“老娘不伺候了!”宋赵氏重重将锅盖合上,“你,去给他换衣服去。”
“我……”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
“没有,我这就去。”如兰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往宋大谷那去。
宋赵氏嫌弃地看了眼自家灶房,心里又惦记起宋羊来。在她看来,羊哥儿就是一颗摇钱树啊,显然他是傍上了程锋,才飞上了枝头,跟那家人没有关系,亏她自己吓自己,担惊受怕了那么久。
宋垒没能从羊哥儿手里讨着好处,那是宋垒没用对办法,她就不一样了,她可以拿当年的事跟宋羊换钱啊,宋赵氏胸有成竹地想。
宋赵氏看了眼大早上就在喝酒的大儿子,“我出去一趟,看着点儿你爹。”
“我爹?”宋晖迷迷蒙蒙地抬头,听了听那头宋大谷骂人的动静,笑了下:“我爹今天挺精神啊。”
“你爹被砍了腿了。”宋赵氏道,也说不上失望,只是没想到儿子居然醉得不知道家里出了事。
“……哦。”宋晖像是听不懂,“没酒了。”
“家里没米了,你什么时候上工?”宋赵氏又问。
“明儿呗。”
“行。”听到大儿子愿意去上工赚钱,宋赵氏心情好了不少,“那我出去了,你注意点,别让你媳妇被打死了!”
“打死?那可不行!”宋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打死她,我还怎么赚钱啊……”
“你说什么?”宋赵氏没听清,疑惑地问。
“没啥。”
宋赵氏也不在意,提了个菜篮子,就往程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