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跟玉珠确认了帕子上的纹饰,宋羊越发肯定,欧阳译的那条帕子,很可能是出自徐菱之手。
是徐菱与欧阳译私相授受,还是欧阳译一厢情愿?
宋羊看向程锋:“你还逛吗?”
“累了?”
宋羊摇头,“不累,只是想回去了。”
程锋看了眼天色,“那回去吧。”他倒是想给宋羊再买些什么,只是宋羊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上面,眼睛倒是亮闪闪的,像是在琢磨什么坏主意,笑得又痞又坏。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坐上马车,程锋忍不住摸摸宋羊的眼睛,食指指腹在他的眼角画着圈。
“猹?”
“嗯?”
“咳咳,”宋羊清了清嗓子,拍开程锋的手,“你想说我像什么?”
“像狐狸。”程锋收回手,“猹是什么?”
“就是一种喜欢在瓜田里蹿来蹿去的动物。”
程锋想了下,“没见过。是你们那里特有的?”
宋羊点头。可不就是现代特有的嘛,互联网的瓜田里才有的吃瓜群众。
“你从刚才起就在打什么坏主意?嗯?”
“回头再告诉你。”宋羊脑补了一出“绿茶女见一个爱一个、傻秀才痴情终错付”的剧本。
到了徐府,宋羊就带上买回来的点心,以程夫郎的身份拜访徐府女眷——第一站,徐夫人。
徐夫人听闻宋羊到来,有些惊讶。虽然钦差大人的品级比她家老爷高多了,但钦差大人的这对恩人夫夫却是实打实的白身。府里莫名多了几张嘴吃饭,吃穿用度还不能过于简陋,不能得罪、也不能抱怨,徐夫人对他们可没什么好感,只盼着钦差早点回来,自己的恩人自己照顾去,丢他们府上算什么道理。
“请进来吧。”
“是。”徐夫人身边的钟嬷嬷将宋羊请进来。
宋羊干脆又爽朗地送上点心,说自己夫君腿伤多有不便,才留在府上养伤,多谢徐夫人关照云云。
钟嬷嬷淡笑着接过点心,却发现点心盒子里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徐夫人惊讶:“程夫郎这是做什么?”
宋羊作出一副“没想到立刻就被你们发现了”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若是只有我和夫君,叨扰便也叨扰了,但还带着一伙的丫鬟下人,这么多张嘴,总不好在府上白吃白喝,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徐夫人一定要收下。”
徐夫人这下笑得灿烂多了,表情也多了几分真诚,但总要推脱一番的:“程夫郎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我家老爷可是好生嘱托我款待你们的,这银子你快拿回去。”
那你倒是把手从点心盒子上移开呀,宋羊心里腹诽,面上依旧得体地微笑着:“我家夫君伤着骨头,还需要参鸡汤和大骨汤等食膳补一补,客院没有小厨房,食补的药材也不便宜,还请徐夫人不要推辞,这点钱也不算什么。”
徐夫人听他管五百两叫“这点钱”,眼睛都瞪圆了几分,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推迟两句,便顺着宋羊的话往下说:“既然如此,这银子我就收下了,一定让下人好好为程公子准备食膳。说来,可否要请个大夫看看?”
“之前看过大夫,多谢徐夫人美意。”
“如此便好,若是程公子不适,大可遣人来告诉我,除了城里的大夫,烛照寺有位普言大师也医术精湛,我家老爷偶有个头痛不适,都吃的普言大师的清净丸。”徐夫人心情好,话便多起来。
宋羊不着痕迹地跟她套话,但不知道徐夫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防备着他,宋羊没套出太多有用的东西。他还要去下一个人那里,便起身告辞了。走出主院时,一位嬷嬷与他错身而过,步履匆匆,宋羊听了一耳朵,说是门外谁又来闹了。
宋羊不好站在院门外偷听,摇摇头,带着玉珠往徐菱的院子去。
徐菱的清荷苑不大,家居摆饰都半新不旧的,更别提什么绫罗绸缎、网纱布帐,朴素得连盆花都没有,半点儿看不出是一州知府的小姐的闺房。
宋羊已经听说了,徐菱不是徐夫人所生,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但这座院子居然还不如他和程锋的客院。
徐菱没想到宋羊会来,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宋羊从玉珠手上接过点心,说多谢徐小姐这几日的细心关照,他投桃报李,特来赠予。
徐菱认出那点心是城中最有名的“闻面点心”,一盒点心才八个,价格却要十几两到百两不止。宋羊买来的这款叫“玉夹春”,是一种夹心的酥点,一盒要六十两。
徐菱不想表现得很没见识的样子,大大方方地谢过宋羊,接过点心,然后也发现了盒子底下的五百两银票。
“程夫郎这是何意?”徐菱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宋羊这是来羞辱她的不成?
宋羊见她眼里隐隐有怒气,不急不慢地解释道:“实不相瞒,我的刺绣做得很不好,别人家的郎君都是戴自家夫郎亲手缝制的帕子和香囊,我也想给我夫君做一个,我这两日瞧着徐小姐的帕子,好不精致,便想觍着脸,让徐小姐教教我刺绣。”
“那这银票……”
“我家都是商人,只有银票拿得出手了,徐小姐不会笑话我吧?”
徐菱打量了宋羊一眼,往日里这双儿总是不假辞色,没想到气人的功夫一套一套的,说话也滴水不漏。倒是她小瞧了他。
徐菱眼里的怒气散了,有些冷漠地把银票推回去,“点心收下了,公子的心意小女明白了,只是这绣活儿……”徐菱有些为难,“小女的绣活不过尔尔,府上倒是有一位绣艺了得的老师傅,公子若不嫌弃,待我向母亲禀告后,请绣娘过去,公子想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那便麻烦徐小姐了。”
宋羊之后又试探了两次,徐菱却很果断,决不收银票。省了五百两的宋羊,又往老太太那去了。
这回直接吃了闭门羹,老太太身体不适,不能见客,堵门的大丫鬟就是那天在花园里遇到的两个中的一个,连点心也不收,虎着脸让宋羊离开。
宋羊便带着剩下的一千两,回了客院。
程锋也去见了徐巧的儿子徐灿,因为徐府没什么男丁,程锋早早就回来等着了。
宋羊一进屋,两人就关上门说悄悄话。
看程锋两手空空,宋羊直接道:“他收了?”
“嗯。”
宋福尔摩斯单手托着下巴,“这徐府可太有意思了。”
程锋给他倒了杯热茶,深以为然。
徐府的人丁不多,看似简单,但徐夫人是八年前过门的继室,儿子是前任夫人所生,今年已经二十有三,没有考取功名,而是做了点小生意。徐巧有两个妾室,其中一个难产时一尸两命,另一个就是徐菱的生母,于三年前病死。至于徐老太太,听说心智亏损,认不清人,已经病了十几年。
就这么几个人,彼此间都没有太紧密的联系,他们像是一个外壳,套在徐巧身上,这也就说明,想对付徐巧,很难从徐家人下手。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徐巧有意为之。
“我这边只有徐夫人收了钱。”宋羊捧着暖呼呼的热茶,喟叹一声,“徐巧不是铸了私银吗,府上怎么这么穷?看到银票的时候,徐夫人的眼睛都亮了。”
“这只能说明,钱财可以动摇徐家人,但对徐巧却不一定有用。”驭人在于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名声、地位、美色、钱财,都是利,徐巧拿徐菱作“美色”使用,程锋也不介意花点小钱回敬一番。而且徐巧盯了他们这么多天,他们总要有所行动,才不“辜负”徐巧的一番辛苦。
给徐家人送钱这个主意是宋羊想的,这个主意足够蠢,想必徐巧收到消息后,对他们的警惕心会有所下降。
程锋顺便说起徐巧的儿子:“徐进是个跛子,所以没法考取功名,每个月月银五十两,做的胭脂生意,赔了不少。”
“原来如此,感觉徐巧对他的子女也不是很关心,”宋羊又想到老太太,“算了,他对他亲娘也不怎样呢。”
他放下杯子,不得不说,玉珠坚持带上的这套茶具,确实比知府的茶具漂亮多了。听玉珠说,大户人家的茶具至少一季两套,配着每个院的人选购不同的花色,每年还要换新一次,知府这种品级的官员,家里头都是便宜货,说好听点是清廉,说难听就是上不得台面。
“咱们下一步怎么做?赵锦润大概三天后就能回来了吧?”他们想拿下徐巧,三天后是个好时机,能打徐巧一个措手不及,但前提是罪证足够,不然赵锦润莫名查封了一州知府,也是要被问罪的。
宋羊拆开一盒点心,拿起一块塞嘴里,“这一口就是七两半啊……”
程锋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在府里转了一圈,有什么其他发现?”
“噢对,差点忘了。”宋羊拍拍手上的点心屑,拿出自制的本子和炭笔,上面画着徐府的大致轮廓和布局。
卓夏替卓春传信来,说铁石夫夫被悄悄带入了知府,再没出来,也就是说知府里某个地方困着铁石夫夫。宋羊借着送点心的名义,明面上是“送钱”,实际上是打探知府的地势和格局。
程锋看他一只手持笔,廖廖几笔就把徐府的结构补充全面,另一只手又要去拿点心,便将点心移走,“再吃下去,晚饭还吃得下?”
“那这点心怎么办?”宋羊威力不大地瞪他一眼,“你花钱跟流水一样。”
“那我以后省着点?”程锋打趣他:“之前你还很担心铁石二人,现在却不着急了?”
宋羊翻了个白眼,“我之前没反应过来,你说卓春派人跟着他们,其实是一直盯着他们吧?你早就猜到了徐巧还会找他们对不对?铁石和阿杏真的是被掳走的吗,我怎么感觉你是打着让他们里应外合的主意呢。”
程锋望着宋羊,他与宋羊相处越久,就越欣赏宋羊的聪明。“只有你懂我。”
“你可拉倒吧。”宋羊这回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他想清楚铁石和阿杏是主动被带走的,再结合程锋之前说过他们“不会有事”,宋羊就大概猜到铁石夫夫应该有什么保命的手段,否则程锋不会这么淡定。
“你还说什么都会告诉我,不还是让我猜猜猜。”
程锋意识到宋羊是不高兴了,连忙拿了块点心递到宋羊嘴边,又捧着热茶喂他,“我给了铁石夫夫二人一支短哨,但哨子只能吹一次,用过即毁,一旦吹响,方圆十里内能被一种叫‘哭雀’的鸟听到、找到。鸟儿没动静,说明他们很安全,若是暗哨响了,就是凶多吉少。
——我之前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程锋心里是忐忑的,怕宋羊觉得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故意让铁石夫夫至于险地。
宋羊皱着眉头看了程锋一眼,倒也没有一直板着脸,:低头继续画图,“我现在不跟你吵这个。”
他大概能猜到程锋的想法,这也是他跟程锋一直合不上拍的地方,宋羊虽然表现出了自己有冷酷和残忍的一面,但程锋却过于小心翼翼。
收起笔,宋羊把图纸推给程锋,他想过了,这点只能慢慢磨合。
“好几个地方没能去,但我心里有了点猜测。”
“宋羊……”程锋不安,心底再次滋生出把宋羊牢牢困在自己身边、让他哪儿都去不了的念头。
“我没有生气。”宋羊无奈,倚在程锋肩膀上,手顺着程锋的脖子、脸颊、耳朵来回抚摸,恋人间的肌肤接触能带来安全感,程锋紧绷的身子果然放松了一点。“我知道你不会做没准备的事,你说铁石他们不会有事,我相信你,所以我没生气,但是你下次不能再瞒着我。”
宋羊揪着程锋的耳朵用力往下拽,狠狠道:“要么别让我猜出来,要么就别瞒我,下次我真的会很生气。”
“……知道了。”程锋老老实实地让宋羊揪耳朵。
“先看图吧。”
宋羊在图上点出三个地方:书房、库房、祠堂。
“这三个地方把守严格,尤其是书房。”宋羊沉默一瞬,又提起笔,“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徐老太太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