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手机就好了。
唉。
宋羊趴在桌上,笔无意识地在纸上打转,就像他混乱的思绪,一圈一圈缠绕成团。
如果有手机,就可以跟程锋视频通话了。
宋羊第一百零一次叹气。
晚上那顿饭简直食不知味,陈小树从镇上回来,带回了一些还没来得及传到大溪村的新消息。
其一,便是洵水渠死了十来个役工。虽说是下暴雨那两天死的,现在没有雨了,应该安全得多,陈小树还对宋羊解释说,他是担心他爹年纪大了吃不消,才想去跟他爹换的,程锋年轻力壮,应该不用太担心。
宋羊也知道程锋身体素质好,只是从知道程锋要去服徭役的那一刻起,宋羊心底就酝酿着某种紧张,他又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陈小树的安慰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陈小树带回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坏消息,分别是镇上的粮价涨了三倍、某个村子的好几户人家夜里被抢了食物。
要是有手机,这会儿还能看看新闻,看看热搜,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宋羊丢下笔,陈小树说他回来的时候托人打听了洵水渠的消息,明天应该就有信儿了,他这会儿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第二天宋羊哪儿都没去,等着给陈小树报的人,那人来得还挺快,正午前就来了,说的几乎都是好消息:“没听说再死人了,之前死的都是因为暴雨……怎么处理?害!贴几两银子就了事了呗!……你问工期还多久?哎呦。这可难说啊,不过今年冬天不好过,能多赚一天的工钱也是好的……”
宋羊一点儿不稀罕那些工钱!
以前他参观古代遗迹,那些雄伟的建筑让人情不自禁地感叹:古人是怎么做到的?现代有起重机,有吊车,古时候有啥?
只有人力啊!
因为陈小树事先不知道程锋家的情况,所以没能给宋羊带来任何关于程锋的消息。宋羊只能从洵水渠的情报中推断出程锋应该是平安的。
隔天,陈小树出发去洵水渠工地,宋羊本想一起去,但对方明显觉得带着一个双儿不方便,婉言拒绝了。
陈二娘劝宋羊:“等我家老头子回来,就能知道程小子咋样了,不用太担心,啊。”
“谢谢陈二娘。”
“你这孩子,说啥谢啊。”陈二娘亲切地拍拍宋羊的手背,“说不定我家树儿去了一看,什么事都没有,我家老头儿还要怪他瞎操心,把他赶回来哩。”
宋羊笑起来,“这样最好。”
见他没笑到心里去,陈二娘无声叹息,眉眼间也染上愁绪,但还是比年轻人先一步振作起来,“走走走,坐在这叹气像什么样?去看看你弄的那个架子,多新鲜,村长都要夸出花来了。咱赶紧把菜种上,等他们回来呀,就有得吃了。”
“对!”
宋羊想像着程锋看见栽培架时惊喜的表情,握紧拳头鼓起干劲儿,在陈二娘的帮助下,在栽培架上播种、浇水,又学了怎么除虫除草。
宋羊把自己投入到工作当中,免得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日子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
这天,宋羊早早地就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上院子里,看他种的那些苗苗。
宋羊这两天在鼓捣育种的事。这事完全不是他的专业范围,他也知道得不多,但是他意识到大溪村明年也不一定能修渠改沟,因为村民们没有余钱,可如果不改进基础建设,回头再下几场暴雨,村子都得霍霍没了。
所以得想办法创收。
宋羊便询问了村长一家、陈二娘一家和陈木匠一家的意见,准备先试试育种。
育种说白了,就是提高发芽率,提高成活率。宋羊先了解当下农民种植的方式,然后再根据自己所知道的,把种子放到不同温度、不同湿度的小罐子里,每天记录对照实验的情况。
记录完,宋羊才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饭。
他现在的作息非常规律,非常健康,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模样比之前更加出彩,乍一看,都会让人误会是世家贵族出身的小公子。
只可惜他的动作跟世家贵族半点儿不沾边。“小公子”风度翩翩地把菜往热锅里一丢,然后跳着退开两步远,等油星子不那么活泼了,他才拉长袖子包住手,伸长胳膊用铲子翻炒两下。
又煎了一个荷包蛋,宋羊打开柜子,一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碗,碗掉到地上,“哗”一声,碎成了好几块。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宋羊嘟囔着,心里却一点一点发紧——这是程锋的碗。
程家的碗本来是不分人的,不过有一只饭碗上烧坏的图案像一只趴着的小熊猫,宋羊很喜欢,每次都要用这个碗吃饭,渐渐的,这个饭碗成了宋羊专用,另一只自然就属于程锋了。
现在碎的。就是程锋的碗。
距离陈小树前往洵水渠,已经三天了,程锋也已经离开了十天,宋羊估计陈小树或者陈老汉最迟今天能回来,两人都不回来也会让人送个信回来,宋羊暗暗打算,如果过了今天还没有程锋的消息,他就去镇上打听打听。
沉默地把碎碗收拾干净,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程家大门外突然传来了梅冬和陈无疾的声音。
“羊哥儿,你在吗?”
“我在我在,来啦。”宋羊跑出去,看着家门口的一大伙人,有些懵,“你们怎么……”
除了陈无疾夫夫,村长也在,站在最前面,表情很是沉重,让宋羊想到了暴雨过后的那一天。在村长一家后面,是牵着小陈宜的陈二娘、陈家媳妇,还有陈老汉……
陈老汉眼睛通红,捧着一个布包,缓缓地跪了下去。
陈二娘拉着小陈宜也要下跪,宋羊赶紧拉住他们,“别!你们这是做什么!别吓我啊!陈二娘,快起来,我可受不起呀!”
“你受的起!”陈老汉突然大喊,嗓音里是压抑得变了调的哭腔,他把程锋的包裹递向宋羊,“都怨我,程小子是为了救我,才……”
没有人明说那个字,但所有的猜测、不安,突然都变成了现实,宋羊看着那眼熟的包袱,只觉得荒谬。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怎么可能!
“羊哥儿。”梅冬上前抱住宋羊,宋羊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说出声了。
“冬哥儿,程锋怎么可能出事呢?”宋羊抓住梅冬的手,又看向陈老汉,“陈大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如果搞错了,一位长者又怎么会这样跪在小辈面前。
陈老汉哆哆嗦嗦地开口:“怨我,都怨我……”
当陈小树出现在工地,劝说他回去后,陈老汉很不服气。他平日里只知道地里头的活,大儿子死后更是埋头苦干,他知道小儿子也辛苦,一直希望小儿子能过得好,结果小儿子抛下生意赶过来,他感动之余,又有些赌气,跟小儿子说自己能行,想要赶陈小树回去。
陈小树自然不依,陈老汉就有心显示他还宝刀未老,所以一直不肯休息。
“程小子一直很照顾我……”陈老汉说着,眼睛又红了,他说得很吃力,根本不敢与宋羊对视,“那块儿地方有暗流,急得很,本来不用我去的,是我偏要去……绳子不知道啥时候松开了,我脚下一滑啊,第一个掉下去……”
宋羊很难想象那个场景,他沉默地站着,等陈老汉继续往下说。
当时的场景,陈老汉回忆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汹涌的水流又猛又急,“是程小子拉了我一把,又把他的绳子绑到我身上,然后、他就被水卷下去了……羊哥儿,我们一家都、对不住了啊……”
这个哥儿,以后该怎么办?
旁人都在忧心宋羊以后如何生活,宋羊却像听了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似的,漠然地绷着脸。
“羊哥儿……”梅冬担心地扶住他,宋羊不觉得自己站不住,他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宋羊伸手接过程锋的包裹,“陈大爷,您别跪着了,我是小辈,我受不起,程锋也……我、我先一个人静静。”
说完,宋羊也没看其他人是什么反应,直接闭门谢客。
隔绝门外的动静,宋羊坐在床上,打开程锋的包裹,里头的东西很熟悉,这几件衣裳都有宋羊缝制的痕迹。
特别好笑的是,包裹里居然还有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宋羊看了又看,才恍然,这石头好像一只羊啊。
靠。
宋羊心里酸酸的,他怎么就不信呢?程锋就这么死了?
宋羊奔出门去,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陈无疾和梅冬还坐在门外,看见宋羊冲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羊哥儿?”
“羊哥儿——”
“程锋身体素质很好的,有没有可能游上岸呢?都没有看到程锋的尸体,怎么能断定程锋已经死了呢?”宋羊有力地甩出三个字:“我不信!”
陈无疾和梅冬对视一眼,陈无疾开口道:“那处位置很险峻,人在那出事的话,基本不可能生还的,而且出事的不是昨天……已经找过整整一天了。”
“只找一天怎么够?”宋羊不能理解,在现代,至少也要找个三四天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去找程锋!”
“羊哥儿!”陈无疾拦住宋羊,“……别去了。”
他的态度很奇怪,宋羊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所以,是找到了什么吗?”
找到了什么能证明程锋出事了的证据吗?
陈无疾拿出又一个包裹,“本来想晚点再给你的,怕你受不住……”
那里头是一件破破烂烂的血衣。衣角绣着“程锋”,心口一个“咩”字,宋羊怎么会不认得。他的手艺差劲,绣不牢固,上头的字已经松松垮垮了,颜色也被血染得发黑。
“羊哥儿,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