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醒醒!站起来!一个个的,是让你们来这儿睡觉的吗!”护卫队长语气不善,“动作快点!都不准说话,不好好干就等着挨鞭子!”
早在他开口的时候,“牢房”里的人就齐刷刷站了起来,默契地搭着身边人的肩膀,排成列走出去。
那人还不满意,骂骂咧咧地,手里一把长鞭,“啪”地抽到地上。
程锋和卓秋一前一后地跟在最后头。
白日里,程锋也没少混迹在役工里头打听消息,那么多个被挑去龙王庙干活的,总有嘴上把不住门的人。果然,有个爱吹牛的,就忍不住炫耀了自己拿到的“赏银”。
那赏银与卓秋呈给程锋看的一样,成色还很新的银角子,简单的花纹中是一个“福”字。据那人说,银角子是他们搬东西的赏,搬的东西都可重了,还搬了不止一两次,不过问他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那人又说不知道。也因为这人说漏嘴,程锋才得知今晚他们又要搬东西。
“牢房”里的人都走到了外面,贴墙根站成一排,护卫清点了人数,又检查他们的黑布是否蒙好了、双手的绳结绑结实与否,最后才用一根长绳子把他们“串”起来。
绳子往前拽,这些人就跟着走,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依靠手中的绳子,稍微走慢了,还有鞭子伺候。
程锋默默记着路,没想到他们居然先被带到了前院。
而后每个人都被套上了一个绳圈,绳圈上系着粗麻绳,用来拉箱子。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把他们串在一起的绳子比赶车的鞭杆儿还好使,叫他们走他们就走,叫他们转弯他们就转弯,这一溜儿人就跟犁地的牛似的,勤勤恳恳地拖着东西往前赶。
箱子非常沉,程锋耳力过人,能听到晃荡时里头的东西互相碰撞的脆响——是银子。
程锋想了下人数,大概有三十口箱子,而从重量上估算,一箱大概三百两,这里就有一万两。
前头还搬过几次,那这几万两银子,从哪来?又要往哪去?
“发什么呆!”一直蠢蠢欲动的鞭子终于落到了人身上,“还不快走!”
程锋侧耳细听,被打中的那人没喊,却闷哼了一声,脚步沉重拖沓,腿上应该有伤。
护卫小队的队长也发现了,他盯着从那人身上淌下的血,忍不住咒骂晦气,“这样的家伙居然还挑来!快走!别磨磨蹭蹭的!”
在他的暴怒威慑下,没有人敢偷懒。程锋拽动牵引绳,发出长长短短的信号,在程锋后头的卓秋便配合地用抹了东西的脚后跟往地上蹭,留下自己人才能知道的标记。
就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前头的人停下来了,程锋听辨出有一扇门被打开,哗哗的水声骤然清晰,而后又是一扇铁门,这时,牵引绳再次往前拽了。
收到了信号的人们继续往前走,程锋很明显感觉到地势变成了坡,他们正在往下走。
“都小心点!东西若是磕坏了,把你全家卖了都赔不起!”护卫队长看到队伍尽头的程锋和卓秋,阴鸷的眼睛眯了眯,大步走近,“你们两个?新来的?”
程锋镇定地点点头,守规矩地没有开口说话,护卫队长似乎很满意,往程锋手里塞了一块银角子,也没有落下卓秋的,“好好干,有的是赏,回头嘴巴都严实点!”
程锋做出高兴的反应,立刻把银角子收进衣服里,然后再护卫队长的指导下,慢慢放低重心,半托半驮地带着大箱子前进。
过了一阵子,最前头的人已经踩进水里了,水流冲击石壁的声音在耳旁回荡,原来这向下的缓坡居然是通往地下的,这水就是洵水。
进入地下河道后,程锋就不太能判断方位了,只能从水的流向感觉出他们一直顺着洵水往下走。
四周一片漆黑,蒙眼的黑布已经没了意义,而指引方向的绳子还在拉扯,前路似乎还很长。不知不觉间,他们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有水的推力,沉重的箱子也变得轻松了不少,但这段路格外长,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才被解开绳圈。
箱子被卸走,所有役工原地待命,程锋留神听着,有浆拍打水面的声音,等这些船来了又走,护卫队的队长开口道:“再要几个人跟我去搬东西,谁还有力气?”
大部分人都抬不起手了,腿也软绵,程锋等了一会儿,听到有个人走上前去。
护卫队长皱眉,“赏银不会少的,还有力气的就抓紧,想想你们家里的老娘和孩子。”
又有几人上前了,程锋隐晦地给了卓秋信号,于是两人也加入其中,最后凑了七个人。其他役工原路返回,这七人则跟着护卫队长往另一个方向去。
走了没多久,程锋就意识到他们似乎在没有目的地瞎走,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体力和体温也一点一点流失,程锋靠近卓秋,两人借着漆黑水面的遮掩,偷偷松开了绳子,事实证明这是对的,因为下一刻,程锋就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怎么——”
“啊啊啊!”
最前头的两个人飞快地被解决了,程锋听声辨位,拉开身边的人,随即揪下蒙眼的黑布。
这个环境里,蒙不蒙眼其实差别不大,护卫队长早就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又手持火折子,当即发现程锋的手被解开了。
“你们是谁!”护卫队长喝问,立马又看到了同样自由的卓秋。
意识到不妙,护卫队长随手揪一个人挡在身前,右手用剑挡开卓秋丢来的暗器。
程锋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上前与之缠斗,剑气挑起水花,时而又利用水幕遮掩,程锋身手利落,只可惜对方有人质做肉盾,程锋打得束手束脚。
但毕竟是二对一,时间一长,护卫队长就落了下风。其他听到动静役工吱哇乱叫着,慌乱地跑却沉入水中,护卫队长冷冷一笑,抹了手中人质的脖子,而后掏出一样东西撒往空中。
“入水!闭气!”程锋只来得及大声警示,随即躲入水中。
扑通、扑通,几道入水声。护卫长冷笑,他撒的可不只是毒粉,还有会飞的毒虫!他可不信有人能活下来!
很快就有人挣扎着浮出水面,七窍流血,死时还大睁着眼,像是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护卫队长清点水面浮尸的数量,一,二,三,四、五?还有两个呢?
那两个呢!
护卫队长无法放松警惕,他用火折子照着水面,但还是没防住,突然就被人抱着脚拽进了水里。
卓秋拽着人往下沉,护卫队长大力挣动,程锋躲过他狂乱的动作,一剑刺入胸膛,而后抽出来,又补了一剑。鲜红的血花绽开,很快又随波翻涌,消逝在奔腾的洵水里。
程锋和卓秋从水里探出头,这段河道的水并不急,甚至称得上是平缓,但两边都是石壁,他们要上岸要么原路返回,要么顺流而下。
“主子!那里有船!”
卓秋看到远处有一道船影,“可能是这人撤退用的船。”
程锋直觉不对。这人如果是为了灭口,为什么不杀了所有参与搬运的人?而非得挑几个人?
“去看看。”程锋下令,卓秋领命,先一步过去查看,程锋也慢慢靠过去,路过一具“尸体”时,尸体突然抬起手伸向他。
这具“尸体”趴在另一具尸体上,把真正的死人当成了浮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救……救救、救……我。”
程锋犹豫一瞬,还是游过去,帮那人把绳子和黑布都解开。
“还能动吗?”程锋问。
那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程锋便拽着这人向船游去,卓秋已经查明安全,恭敬地把程锋扶上船,又把那人拉上去。
“主子,这人……”卓秋点亮了一直放在牛皮袋里的火折子,“这人中毒了。”
“水里有毒,若是有外伤,很可能中招。”程锋的视线落到救上来的这人腿上,那里有几道鞭伤。
被救的这人大约五十出头,肤色黝黑,布满了晒伤留下的痕迹和辛劳堆积成的皱纹,他有一双特别宽大的、变了形的手,骨节特别粗大,虎口撕裂,掌心的老茧硬得发黄。
这是一双打铁匠的手。
程锋估摸着对方的身份清白,对卓秋道:“给他喂一个解毒丸,能不能熬过来,看他自己了。”
“是!”卓秋立刻从牛皮小袋里拿出解毒丸,喂那人吃下,程锋则四下打量这艘船。
如果只是护卫队长撤退用,这船,未免有些大吧?明明有更小的船。船屋里,有一口敞开着的大箱子,里头全是银子。
程锋拿起一个银锭子,入手就感觉重量不对,他又拿起几个掂了掂,重量都轻了。
“火折子。”
卓秋立刻把火折子递到程锋手上,借着火光,程锋把银锭子翻过来。
“官银!”卓秋忍不住低呼。
程锋把银子丢给卓秋,“重铸过的,这些都轻了。”
一两纯的银子重铸后,混入其他杂质,造出二两银子来,这种手段,一本万利,显然,这箱银子就是。
不过,这儿为什么单独出现了一箱银子?程锋拿出方才得到的那块赏银,这块赏银也是带“福”字。程锋一时说不准,方才他们搬运的那些,究竟都是官银,还是广福商号的银子?又或说,二者都有?
程锋的视线落在箱子里,忽然发现里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卓秋,把银子都倒出来!”
“是!”卓秋愣了一下,随即开始行动,很快,他就从银子里刨出一个人。
一个死了至少两天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