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却是一路气呼呼冲回了后宫,进来一屁股坐到了夏小妹面前,气得俊脸发红,
“他们一个个都口中称万岁,人人跪皇帝,表面上恭敬,可朕便是出道题他们都要拦着,朕问一问又怎么了!”
夏小妹正依在窗前绣花儿,见得他这模样不由奇道,
“陛下这是怎么了?”
朱厚照气得直哼哼,指着后头跟进来的丘聚道,
“你……你来禀报皇后娘娘!”
丘聚忙上前将前头的事儿一讲,末了看了一眼皇帝,小声道,
“奴婢!奴婢也觉着阁老们……阁老们不敬着陛下……”
虽说他也觉着这题目不妥,但陛下是君,君无戏言即是说出了口,那做臣下的便应当照办就是,慢说是一道试题便是杀人也要应着的,不是说三纲五常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么?
朱厚照深以为然点头道,
“对!他们分明还是把朕当做小孩儿,想让我如何便如何,半分没有自由!”
夏小妹听了却是哈哈大笑,指了朱厚照道,
“陛下才是傻!那些老头子活了半辈子,一个个都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做事儿一板一眼儿,古板固执,拘泥旧规,不知变通……陛下贸贸然然便想改动常例,他们必是不肯的,你也不晓得使个法子,逼他们就范,自然是铩羽而归了!”
朱厚照闻言好奇道,
“能使甚么法子让他们就范?”
夏小妹想了想道,
“我自小不爱读书,也爱看那些情啊爱啊的小话本子,我娘便不许我看,时常来搜查我的书房,但凡搜到了小话本就给我没收了!只后来我学聪明了,将那话本子外头罩上一个正经书的封皮,就那么堂堂正正的摆放在书桌之上,我娘愣是一回都没有发现……”
说着抬手抠了抠腮帮子出主意道,
“陛下,你不会将那试题当众宣读之后,再让人誊录么?偏要让他们誊录之后再分发下去,只要当众宣读了,那便是金口玉言再无更改了,慢说是让他们说何为侠,便是问他们何为狗,何为猫,他们都要绞尽脑汁写下去,难道阁老们还能当众驳了你的话不成?”
朱厚照听了细细一想,突然右手一拳锤在左手手心间,
“着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继而又懊恼道,
“我前头气冲冲从金殿回来,现下他们多半已是重拟了试题,殿试肯定已是开始了!”
夏小妹笑道,
“这个也好办?陛下不就想问问他们的看法么?左右今儿他们会选出最好的十张试卷给陛下御览,陛下还要亲点状元、榜眼与探花,待到他们跪在玉阶之下谢恩的时候,陛下就开口问他们,看谁还敢阻拦!”
朱厚照听了大喜跳起身来,
“小妹这主意果然好!朕现下就去!”
朱厚照气冲冲的出了金殿,这头又兴冲冲了的跑了回来,殿上几位阅卷官早知晓了前头发生的事儿,见得陛下前头走时,一张脸还是阴云密布,不多时回转,居然又阴转晴了,不由的心里暗暗嘀咕,
“这陛下还真是少年心性,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也不知这是抽得甚么疯儿!”
他们心里奇怪虽奇怪,但正事儿还得做,便这般一直等到殿试结束,选了十篇好文章给陛下御览,朱厚照肚子里那点墨水实在是比不上这殿中众多饱学之士,看了十篇之后,倒是很和颜悦色的问几位阅卷官,
“众位爱卿认为当以何为人为首?”
众人便推荐其中三篇,
“陛下,臣等商议这三篇,当为前三!”
能中前三的,自然水平都在伯仲之间,推三篇出来便让皇帝看,皇帝看着谁的文章合眼缘,便点了谁的状元就是!
只今儿朱厚照就是要特立独行一回,便问众臣道,
“这三人是谁?叫上来让朕看看!”
这厢果然叫了三人上来,朱厚照瞧了瞧这三人,其中正有那一位抬头纹深重的仁兄,朱厚照心中暗道,
“嘿嘿!这下子倒是可以正大光明的瞧人了!”
当下清咳一声道,
“你们都抬起头来!”
三人依命抬起头来,朱厚照便借机打量此人,见他生得倒是五官端正,只就是一脸皮肤黝黑,脸上沟壑深浅不一,十分的显老相,而他旁边的两位,虽说也是颌下短须浓密,眉梢眼角可是平平展展,却是比他年轻多了!
朱厚照便问那人,
“你叫甚么名字?哪里人士?家中父母可在?家中还有何人?”
那人听得年轻的皇帝陛下竟会与他拉家常,不由是受宠若惊便伏地应道,
“陛下,臣姓李名纯,乃是陕西庆阳府人,家中父母早亡,下头四个兄弟,两个妹妹,臣……乃是长子!”
朱厚照一听,
“哦,原来这位是家中长子,怪不得这般显老,想来是拉扯弟妹太过操劳之故!”
此人又要养着一家子,又要读书,能有今日的成就可想见其中艰难!
当下又问旁边二人,那二人又自报了家门,朱厚照一听心中暗道,
“这三人之中就这李纯家贫,看着十分可怜,那朕便点了他当状元,让他也光宗耀祖一回!”
当下便御笔一挥,点了那李纯的文章对殿中众人道,
“朕就点他当状元了!”
众人纷纷伏地跪拜,朱厚照很是满意的点头,环顾四周突然一指那李纯,
“你……同朕讲一讲,何为侠?”
他这话一出,殿中众人都是脸色一变,八位阅卷官更是脸色黑如锅底,齐齐拿眼瞧向李东阳,
“前头您是怎么跟这位说的呀?怎得……这是还没死心啊?”
李东阳神色不动,却在心里暗暗抹汗道,
“我哪儿知晓啊!还当前头皇帝见势不可为,便罢体了呢,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他们哪里知晓,这乃是皇帝陛下到后头得了“高人指点”的缘故!
皇帝这突兀一问,众人都是一愣,那李纯倒也不慌乱想了想应道,
“陛下,韩非子五蠹之中曾言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王以文学取……实则韩非子讲的乃是五种社会蛀虫,儒家利用文章扰乱法纪,狡辩颠倒黑白,游侠使用武力欺人违犯禁令,而君主却都要加以礼待,这就是国家混乱的根源。犯法的本该判罪,而那些儒生却靠着文章学说得到任用;犯禁的本该处罚,而那些游侠却靠着充当刺客得到豢养……这乃是韩非子讲国当以法制,任何人都需依法行事,不可凌驾于法度之上,不过微臣以为那乃是先秦列国时的侠者,而如今世人称侠,多是赞武艺高强,见义勇为,舍己助人的品行……”
李纯一番侃侃而谈,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儿,又点了一旁二人同样论侠,二人果然不愧是饱学之士,也是说得头头是道,朱厚照听得是十分的满意,当殿赐下玉牌三枚,又有三件麒麟袍,三人忙跪下谢恩。
殿试之后,朱厚照又赐下了琼林宴,之后这三位就会打马游街,接受京师百姓的夹道膜拜,这便没有朱厚照的事儿了,他笑眯眯回转后宫,见着夏小妹乐得上去一把抱了,
“小妹,当真是我的张良,张子房呀!”
夏小妹闻言哈哈笑道,
“陛下,臣妾这也不过就是在家中同母亲斗智斗勇的多了,才有了些许经验罢了!待得以后陛下同大臣们斗多了,自然会比臣妾更好,臣妾当不得陛下夸奖!”
这厢帝后二人抱成一团滚到榻上,朱厚照得意笑道,
“今儿你是没有瞧见!朕在殿上当着众人问出那句何为侠时,那一帮子老臣的脸,都快沉到脚底板下去了!”
继而又哼哼道,
“他们一个个都想把朕关在这皇宫之中,做他们让动便动的提线木偶,朕才不会如他们的意呢!”
说着与夏小妹二人舒服的倒在了大枕之上,
“朕以后必要游历江湖,南征北战,不做个侠客也要做个大将军!”
夏小妹点头道,
“陛下,必定有这么一天的,届时你一定要带上臣妾!”
“好!”
夏小妹原本以为今日之言,不过是他们夫妻二人对未来的一种畅想,却是没想到自家夫君,果然不愧是从小熊到大的孩子,竟然当真胆大包天,敢扔下这一国朝政,扔下太后、太皇太后和自己,就这么跑了!
事儿是这般发生的,却说这殿试之后,这一界的恩科举士便算是完结了,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韩府的两位女婿倒也果如他们老丈人所料想的那般,徐志茂得了二甲十六名,夏文彬却是名列一甲八十五名,虽说并不算得名列前茅,但也算得是很不错的了!
尤其夏文彬,他本是家中次子,无法承袭爵位,想要不靠父兄荫蔽,那便只有自谋出路了,如今科举能中,以后出来为官,即便是做个小吏,也能养家糊口了!
这时节就显出有吏部做主事的岳父的好处来了,韩世峰早在科举之前便为二人四处打点,却是令得他们比旁的同年同科少走了许多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