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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下雪。
寒风像刀子一样。
叶寻睁开眼,面前是高高的夯土,手里莫名其妙的拿着一根粗绳子,而在他旁边,是十几个和他一样的人——大家都在风雪中穿着单衣,十六个人围成一圈,各执长绳,长绳的那端系着一块巨大的夯土石。
原来大家在打夯。
号子喊得响亮,大家行动一致,他被这热血的氛围感染,也不知道为何身在此处,也卖起力气打起夯来。
工作之余,他偷眼四顾,发现现场人员不少,车马不停。这不知是个怎样雄伟的建筑,也不知是为哪个身份尊贵的人建的。
他正想着,远处传来隐约的马马蹄声,领头的监工听见了,急令众人停住,一个手势,所有的人都立马靠边,低着头束手待命。叶寻又想,这些人看似是苦工,但却像他带的兵一样纪律严明整齐划一。他抬头向着马蹄声瞧去,只见七八匹马开道,上面坐着的人有武官打扮,也有太监打扮。这七八人后面,跟着一辆马车,马车两边有步兵护随。
到了近前,马车车门打开,有四个女孩被推推搡搡赶了下来。
奇怪的是,这四个姑娘都穿着十分华丽的盛装,却都被绑着手塞着嘴。她们好像也看到了叶寻,四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那目光中似的乞求之意。
然后主事的人低头商量了一下,一个女孩被单拎出来,走向施工现场一角。监工也向叶寻等一伙打手势,让他们提着石夯跟来。
叶寻迷迷糊糊从后面跟着,听前面几个人在小声聊天,一个人问:“这姑娘叫什么,是哪家的,长得还挺标致。”
另一个答:“这是襄王的孙女,叫顾小韩。”
那个人便道:“哎,可惜了……”
叶寻听到襄王之名,又听到顾小韩的名字,只觉熟悉极了,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个。
走到一处,大家停住,这大概是这处建筑的一角。跟前有一个圆坑,约有六七尺宽,四五尺深。
带头几个人看了那女孩一眼,一下子把她推到了坑里,那女孩叫也不闹,坐在坑中,眼角噙着眼泪,定定往上看着。叶寻只觉得,她不是在看任何人,就单单是在看自己。他想,为什么要推这个一个姑娘推到坑里去?他想发问,他想去救,但他发现自己身不由己,既不能张嘴也不能动弹。
自己就像一个工具。
然后,那几个带头的对监工点了下头,临工规整号子,喊了一声‘起夯’,十六个人把巨大的石夯拉了起来。
原来他们要把这个女孩夯死在石坑中!
而叶寻就是其中一员。
他惊骇到无以复加!
他的心跳到几乎要透胸而出,但他却管不用自己的手。他将巨石拉起时,那女孩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的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面却藏着无尽的凄楚。
他想要大声喊,但出不了声,他甚至连闭上眼睛的能力都没有,接下来,他也许要亲眼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了……
就在这时,一双冰凉却温柔的手从后面捧住了他的眼睛,接着云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没事了叶寻。”
待她松开手里,在场所有干活的人都不见了,但那四个姑娘分别穿着红白蓝紫,脱了捆绑站在他的面前。
云绦从他身后走出来,笑着跟对面那四个姑娘说:“你们几个倒是会玩儿,刚才把我也看得入了戏。”
四人好不诧异,红衣姑娘问道:“你是何方神圣,怎能窥见我们织的梦境里。”
“这是我的徒弟。”她指着叶寻道,又说:“叶寻,告诉她们为师的身份。”
叶寻此刻已经恢复神识,知道是在梦中,但依然可以洞见所有,他心中着恼,语气不善地介绍道:“我师傅乃是酆都招抚使,专门下界擒拿你们这种流连阳世的小鬼。”
四人听了,不见什么害怕,反倒是好奇占了上风。小蓝姑娘问:“奇怪了,她若是鬼司,你一个凡人怎么能拜她为师?”
“我愿意,你管不着。”云绦哼她一声,“你们三番两次扰搅我徒弟,是何目的?”
四人面面相觑,不肯答话,叶寻道:“你们不用害怕,我师傅不比其他鬼司,你们若有所求,师傅会尽量满足你们,如果你们执意作恶,我师傅的灵符你们也敌不过。”
云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有了叶寻,她终于可以不用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些台词了。
那四个姑娘一脸苦色,蓝衣姑娘上前一步,下身施礼道:“我等无意作恶,入梦候爷,乃是有事相求。也非是我们愿意流连阳世,实在是问路无门。这位尊使,您即便真是幽冥使差,恐怕也渡不得我们。”
云绦哈了一声,不信道:“世上还有我渡不得的鬼?”
蓝衣姑娘道:“这些年来,我们也遇到过其他的鬼司,但他们说这是祭祀阵法,等闲鬼司也无力招魂。”
云绦纳罕道:“为什么?”
红衣姑娘道:“那是因为我们四个都在一百六十年前受了九道天师的大法印,我们被封魂锁魄,禁锢此间,半步也离不得这候府。”
一百六十年……叶寻吃了一惊,见云绦却不怎么在意似的,“纵有法印,这也不难,法印在哪里,我可以帮你们揭了去。”
“如您刚才所见……”红衣姑娘目光凄然,悲声道:“当年世宗梁显在此处营建少阳殿,在大殿四角行人殉奠基之礼,镇杀了我们姐妹四个!”
此话一出,不单是叶寻感到惊骇不已,云绦也变了脸色。愤愤道:“盖屋杀人是殷商古法,怎么传到此朝还有。”
红衣姑娘一招呼,四人纷纷跪倒在跟前,叶寻和云绦上前去扶,一个也不肯起来。红衣姑娘道:“少阳殿一日不倒,我们便一日没法脱身。候爷如今掌位候府,如能怜见我们,拆了少阳殿……”她说不下去了,哽咽了一阵,又接着说:“我们也知道这很难,或许还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就算你不应,我们也不会怪您的。”
叶然惶然不解道:“拆了少阳殿,你们就能得救吗?”
四人一齐点头。
“叶寻?”云绦也一脸希冀地看着他。
连日来,叶寻受梦魇作弄不少,虽然也曾有些害怕过生气过,但历见过这些事情后,心里只有对这四个姑娘的可怜。还有就是,对曾经少阳殿发生过的事满腔的气愤。
想到自己也在少阳殿休息过,脚下曾经发生过这样悲惨的事情,他真恨不得梦回当年,一刀刀劈了那些干坏事的人。
正是怒气难舒之时,见云绦这样问,几乎不作一刻犹豫,道:
“那便拆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