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出一辙的话,让叶寻一下子想起了那日遇刺时的场景。
他豁然起身,凝眉道:“当初在东归路上设伏杀我之人,原来是你。”
云绦也把目光投过来,眼含薄怒。
当初她还被射了两箭呢。
“不错。”对方坦然不惧。
叶寻初时惊诧,不过随即便释然了,安稳坐下,道:“建王刺杀我的事情,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你的命,我更无意取之。”
段西眉冷笑几声,“将军真是宽仁豁达,胸怀似海。不错,建王确实派人追杀过将军,其实先帝也曾做过同样的事情。但将军可知,在下如今虽在建王麾下,可当初在娘娘山刺杀将军时,却是在为梁洵卖命!”
叶寻冷眼瞧着他,只是不屑一笑,“挑拨离间,胡说八道。”
段西眉底气十足回道,“将军一定知道,梁洵手下有两只暗军,一曰衔枚,一曰夜度,专门负责探敌深后,暗杀敌帅,偷袭粮草。”
“衔枚夜度五千兵,杀人如草不闻声……”
叶寻若有所思,低声沉吟。
“正是。衔枚军中校尉以上头领,皆有梁洵亲赐的金符一枚,在下不才,正有金符一枚。”
他从怀里解下一枚金符,递上前来。
叶寻青着脸不动,云绦接了过去,见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段’字。
她拿给叶寻看,叶寻扫了一眼,不以为然道:“连年征战,这种符早不知失散多少了。”
段西眉不管他与不信,继续回忆似的说道:“……当初,衔枚军得到密报,得知建王和先帝分别派了一队人马前去眉山刺杀将军,梁洵来到军中,亲自挑了一队人马,由我带领直奔眉山。我本以为他是让我去保护将军,岂料他给我下的命令,竟是让我侍机而动,半路截杀将军。军令如山,不得不从。我一路追至郢州,发现了先帝派的人马,不知为何,他们一队三十几人,竟全部死在一个破庙之中,个个死状骇人,惨不忍睹。待我走到并州时,又看到了建王的人,他们同样是全员阵亡,悉数被溺死水中。昔日军中都传,说将军师从地仙,乃不死战神,有鬼神见护,我带的人马见到此情此景,更信了这传闻。大家都说将军是天赐之将,不可枉杀,否则会引来天怒。怎奈……怎奈众人出发之时,家眷都在梁洵手中,所以不得不冒死而上。终于,我们觅得机会,在娘娘山设下伏阵……”
他顿了顿,看了看叶寻,叶寻眯着双眼,没有出言阻止,似乎在认真听他说。
他便继续道:“……梁洵对我们说,夜时不杀昼时杀,因为将军行军打仗,最擅夜战;去时不杀来时杀,因为归来之时,将军带着姐姐,必有软肋。梁洵还说,杀将军之时,无需隐瞒,直报家门便可,愈是如此,你越是不会相信。就连,就连先用一女人装假受伤,诱杀将军的这条计策,也是梁洵亲自告诉我们的……”
“够了。”叶寻扶着额头,挡住自己的眼睛,呼吸微乱,道:“就算是这样……但他要杀我,总该有个理由,我去眉山之际,他还未得天下,为什么要杀我自毁长城。”
“将军何其睿智,怎会在此事上这么糊涂。”段西眉仰天作叹,“建王杀你,是因为他不懂你,而梁洵要杀你,是因为他太懂你了。当初在琴川,将军不肯掩杀建王残部,梁洵那时便不与你一心了。他知道你不但不会对建王先下手,还会阻止他亲自动手,所以才要铲除你。将军虽死,但凤台军犹在,那时梁洵以为将军报仇为名登高一呼,凤台军必然归心于他。所以梁洵杀你只是其一,他的真实意图,是要拿到凤台军。不然将军你想,我们杀了你之后,为什么不毁尸灭迹,反而垒造坟茔,置九龙棺。这样做,为得就是来日坐实你死去的消息。当我回到昊京,向梁洵禀告你已死的消息后,他马上又派出一支队伍,沿途大张旗鼓循眉山而去,只不过……”
他好奇中带着些怯懦,看了叶寻一眼,“那日将军明明已经死了,竟不知为何还能活着回到昊京?”
叶寻连声苦笑,声音微抖,“我确实不该回来。”
到此时,他终于信了段西眉的话。
其实当他看到那枚金符时,就已经信了。
只是他自己心里拒绝承认。
“将军一回昊京,我就知道大难临头了,幸好那时我在外执行任务,才幸免一死,可是我的家人,都被梁洵害死了。”段西眉触动伤心事,不禁悲恸。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段西眉又补了一句。
他向前一步,“在下该说的都说完了,命就在这里,将军自取便是。”
叶寻出神呆了一阵,才无力地摇摇头。
“我还要谢你,谢你对我说得这些话。另外,当初阁下在娘娘山信守承诺,没害我妹妹,算起来,我还欠你一回呢。”
段西眉一喜,急道:“那建王之事……”
叶寻抬手止住,他的眼神沧桑,落寞,带着深深的倦意,“我无意与建王为敌,却也不想帮他争天下,你回邺城去吧,就当没有来过。”
“将军,你……”
他再要说时,叶寻微微后仰,闭上了眼睛,像是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段西眉还要再上前劝时,莫明地,感到一阵入骨的冷悸。
像一支冰箭刺入他的身子里,使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他转过头,看到了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云绦,此时的她,正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
最让人惊愕的是,明明一双人眼,却发出了骇人的绿光。
“叫你回去,没听见吗?”
她声音不大,却有种无法抗拒威压。
段西眉咽了口吐沫,不受自己控制地点了点头。
然后弯着身子,一步步的退出了院子。
退出老远,一摸才发现,全身居然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死都不怕,竟会怕一个女子?
这时他猛然想了起来,当初在娘娘山,叶寻身边有个身中两箭死去的姑娘,不正是她么?
当时明明已经查验过,她确实已经死了,为什么如今,她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
这两个人?
他惶惶之下,不敢多想,也不敢多待,赶紧逃也似的越墙而去了。
……
叶寻像是睡着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云绦走到他面前,把他的头揽在了自己怀里,摸着他的头。
他乖乖的任她抚摸,身子微不可闻的轻颤着。
暗夜无际,风清月冷。
在这曾经的诚王府,历史又一次重演。
二十多年前,麟德帝在此杀了诚王,死后仍不放过他,借他之势坐稳了江山。
梁洵是不知道这段往事的,但他却做出了和老皇帝一样的事情。
而此刻的叶寻,就是昔日的诚王。
“师傅……”
良久良久,叶寻终于说话了。
“恩?”
她轻抚着他,像姐姐安慰弟弟。
“如果当初我不离开眉山,该多好啊。”
那样姐姐就不会死了,他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
一滴眼泪从他眼中慢慢滑落。
云绦捧着他的脸,闪动的眸子与他近在咫尺之间。
“也不好。”
她以明媚的笑回应着他,
“那样的话,你怎么能遇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