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暗暗点了点头:“这小子还真敢想!“
“你……,你……你好大胆子……?“许久才听得杨善一声冷喝:”tai祖爷的指令,岂容你如此胡乱质疑的?“
“陛下,微臣斗胆,请陛下立即派来卫士,抓走这个大胆妄为的逆臣!好还我tai祖声誉!”杨善怒骂道,他一头白发,这番话儿说来,须发皆张,模样好不狰狞。
他的铁杆粉丝,没少为其摇旗呐喊,声势倒也不弱。
杨峥面无惧色,只是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而已,盯着杨善一字一字地道:“胆大妄为的只怕不是我,而是杨大人吧,今日是朝政议论而已,杨大人争论不过便给人定下罪名,下官独胆,敢问杨大人,下官有罪没罪需要刑部审理才是吧,再说了,皇帝都没说话,杨大人这么急干什么!”顿了顿目光扫视众人道:“下官刚才不过是用心去联想洪武爷下达这些号令的心情罢了,说到底我是怀着心在体会,可比某些臣子整日就知道抱着祖宗规矩出来吓唬人,对祖宗规矩的真谛却一无所知,这样的人才是逆臣,奸臣!“
众官儿一直看他面带笑容,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一般,冷不丁的听他这么说话,还有些不适应,微微呆了一呆,倒也没人敢为杨善说话,生怕被人扣上了一个逆臣、奸臣的帽子。
“你……你……?“杨善盯着杨峥连说了两个”你“字再也说不出话儿来,一张老脸早已涨得通红如火,偏偏找不到反驳的话儿来,心头那个气啊!别提多难受。
眼看在这么争吵下去,朝会怕是要变成了打架的局面,一直没说话的朱瞻基总算是开始挥手打断了这场没意义的争论。
火药味谁都看得出来,两人又都是朝廷的高官,谁也不好多说什么,所以朱瞻基的挥手来得恰是时候,人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了他,期望他做出最公正,最正确的结论。
大殿里死一般的沉寂,就是刚才的议论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停止了。
朱瞻基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至少是现在,但他毕竟是皇帝,还有选择的权力,看了看群臣的目光,微微沉吟了一下,便将目光落在了杨士奇的脸上,笑着道:“杨爱卿,这事儿你怎么看?”
“一直躲,还是没躲过啊?”杨士奇心里嘀咕了声,他是内阁首辅不假,可人家是皇帝,皇帝丢过来的皮球,他不愿意接,也得咬牙接下,眼看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脸上,也不好退缩,想了想道:“回皇上的话儿,微臣觉得两位杨大人所言都有道理,不过么?“
“不过什么?“朱瞻基显然不想放过杨士奇,追着问道。
杨士奇心里暗暗叫苦,只好咬着牙继续先前的话儿道:“不过杨侍郎所言,似更能说明洪武爷当年的心境罢了……?”
耳听杨士奇这话儿分明有了偏向杨峥之意,杨善哪还敢让他继续说下去,杨士奇如今是内阁首辅,自从仁宗将内阁的地位提高,如今的内阁俨然就是宰相了,一旦内阁定下了调子,其他官儿便是支持自己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所以不等杨士奇把话儿说完,他便抢过话儿道:“杨大人这话儿只怕有失偏薄之嫌吧?洪武爷当年下海禁的心思究竟如何,我等岂能揣摸得到,微臣只知道,洪武爷确实留下了禁海的规矩?白纸黑字可没得假?“
“有规矩不假,可洪武爷是什么人,以聪明神武之资,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十五载而成帝业。崛起布衣,奄奠海宇,西汉以后所未有也。惩元政废弛,治尚严峻。而能礼致耆儒,考礼定乐,昭揭经义,尊崇正学,加恩胜国,澄清吏治,修人纪,崇凤都,正后宫名义,内治肃清,禁宦竖不得干政,五府六部官职相维,置卫屯田,兵食俱足。武定祸乱,文致太平,tai祖实身兼之。至于雅尚志节,听蔡子英北归。晚岁忧民益切,尝以一岁开支河暨塘堰数万以利农桑、备旱潦。用此子孙承业二百余年,士重名义,闾阎充实。至今苗裔蒙泽,尚如东楼、白马,世承先祀,有以哉。可谓是一代雄主,其见解如何又是我等后世子孙可以理解的,但即便如此,杨大人也不能说杨侍郎说得不妥吧,没准儿洪武爷当年就是这个意思呢,如今朝廷紧需银子,而海洋又是充盈户部的唯一捷径,我们又何必非要究竟洪武爷说的那几句话儿是不是规矩呢?”
杨士奇这番话儿娓娓道来,说得不急不缓,刚刚还准备争辩几句的官儿,忽得没了声音。
杨士奇继续道:“洪武爷驱逐鞑虏,肇始皇朝,自登基之初,从来不惮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登基到去世,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在遗诏中他说:“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从洪武十八年九月十四日至二十一日,八天之内,他审批阅内外诸司奏札共一千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计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平均每天要批阅奏札二百多件,处理国事四百多件——?”
众人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在说祖宗规矩,怎么扯到洪武爷勤政的事儿上了?“
就在众人不解之时,只听得一个声音道:“何止这些,洪武爷的节俭,在历代皇帝中也堪称登峰造极。当了皇帝后,在应天修建宫室,只求坚固耐用,不求奇巧华丽,还让人在墙上画了许多历史故事,以提醒自己。每天早饭,“只用蔬菜,外加一道豆腐”。他所用的床,并无金龙在上,“与中人之家卧榻无异”。
他命工人给他造车子造轿子时,按规定应该用金子的地方,都用铜代替。主管的官员报告说用不了很多黄金,朱元璋却说,他不是吝惜这点黄金,而是提倡节俭,自己应作为典范。朱元璋还在宫中命人开了一片荒来种菜吃。如此作为,诸位大人当真看不出来么?”杨峥的声音在杨士奇的话音后,迅速的响起。
“好小子,反应果然快啊?“杨士奇暗自赞扬了声。
“看出什么?”郭资看了一眼杨士奇问道。
杨士奇笑道:“洪武爷如此勤政,如此勤俭,说到底是想为了大明能够兴盛起来,能够传至千秋万世,当年的所作所为,说到底还是为了朝廷好,若不然也不会亲自知会倭国,一并解决倭国给沿海居民带来的海患,若不是倭国的国王太过无礼,洪武爷未必会下这个禁海令……?”
对于这事儿,毕竟离得不远,许多人还是知道的,当年洪武爷想招抚倭国,两次派人出使倭国,欲其臣服。结果,一次被拒,一次使臣被杀。倭国一个诸侯(大名)还给洪武爷一封书信,狠狠嘲讽了他。洪武爷大怒,想要出兵,却又顾忌北方蒙古的实力,只好下了禁海令,让其骚扰在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海盗自生自灭,这道禁海令如杨峥所言,不过是迫于当时朝廷局面,才不得已而为之,如此一来,对于杨峥刚才的分析,众人不免又信了几分。
“简直是胡说八道?”杨善怒道,其他支持他的官儿,也纷纷点头表示支援。看还有这么多铁杆粉丝,杨大人登时信心暴涨,瞪着杨峥道:“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真正的禁海,你们听说我说,洪武四年,洪武爷给大都府臣的上谕是这样写的:“朕以海道可通外邦,故尝禁其往来。近闻福建兴化卫指挥李兴、李春和遣人出海行贾,则濒海军卫岂无知彼所为者乎?苟不禁戒,则人皆惑利而隐于刑宪矣。尔其遣人谕之,有犯者论如律。这可记录在《tai祖实录》上,你们不会听不明白,看不明白吧?”
这份诏书语言简短、意图明显,朱元璋首先提到大海是沟通外国的渠道,故而就需要将它禁止,虽然没有明言是被倭寇所迫,但涵义自在其中。接着他又提到:自己近来听说福建兴化卫指挥李兴、李春和两个人(不知抱着什么目的)居然派人出海经商,像这样的事情,相关部门就应该好好地调查一下,不可放纵。对此,朱元璋又进一步指出:出海经商这是很危险的,搞不好这种行为就会变质,“人皆惑利而隐于刑宪”。在这份诏书的末尾,朱皇帝尤其表现出了对商人的不信任,因为逐利是商人的本性,正所谓“无奸不商”、“商无奸不立”云云。那些商人为图一个“利”字,演变到最后往往就会不惜铤而走险——而最可怕的是,这些商人可能还与军队有直接瓜葛,那就更不能不严肃对待了!以后,有鉴于各地执行不力,朱皇帝又接二连三地下诏重申海禁,比如洪武十四年就下诏说什么“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而洪武十七年更干脆下令“禁民入海捕鱼”,这种切断渔民生路的极端做法,已经有封海的意思了。洪武三十年又“申禁人民无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的确算得上朱元璋海禁的一个最有利的证据,但态度上还可以反驳一下,杨峥正要反驳,杨善早见他的神色看在眼里,见他要说话,忙抢先一步,继续说道:“洪武爷的态度,成祖爷可说得清清楚楚,在即位诏书中就重申:“沿海军民人等,近年以来,往往私自下番,交通外国,今后不许,所司一遵洪武事例禁治”;永乐二年朱棣又下令“禁民下海”,并“禁民间海船,原有海船者,悉改为平头船。所在有司防其出入。你们听听,这还不是祖宗规矩么?”
杨峥忽然死死地看着杨善,哈哈大笑起来。
跟着杨士奇也开始笑了。
郑和等人也尾随其后。
就是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瞻基也眼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唯独杨善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盯着杨峥道:“你,你们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什么么?“
杨峥笑道:“你说的没错,只是理解有错误而已?“
“理解错误?“杨善一愣,本有些不信,可看众人神色,以及自己的铁杆粉丝也微微摇头,便知对方的话儿所言非虚,但他着实不明白自己那里理解错误了,明知道问下去会丢了面子,可不弄清楚,又着实不甘心,一咬牙道:”敢问杨大人,本官那里理解错误?“
杨峥轻轻叹了声,道:“杨大人,你也是个聪明人,我问你,我成祖爷在一生做了那些大事?”
杨善面上露出得意之色,道:“文皇少长习兵,据幽燕形胜之地,乘建文孱弱,长驱内向,奄有四海。即位以后,躬行节俭,水旱朝告夕振,无有壅蔽。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然而革除之际,倒行逆施,惭德亦曷可掩哉。在位二十二年,建北京城、建紫禁城、营建昌平皇家陵园,建武当山、建大报恩寺、五次出兵北元、修缮长城、疏通南北大运河,六下西洋……?”
杨善忽然停住嘴巴不说了,他意识到,他的确犯了理解上的错误,若洪武爷当真立下的祖宗规矩,成祖以维护祖宗制度为己任,又岂会六下西洋呢?“
“杨大人,你怎么不说了……?“杨峥笑吟吟的道。
“这个么……”杨善一时说不出话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能说。
杨峥仍旧在笑:“杨大人不说了,那下官说了,下官昨晚也看了些资料,洪武二十三年,‘诏户部严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国金银、铜钱、火药、兵器等物不许出番。’这话儿杨大人可听明白了?”
杨善刚才丢了老大一个面子,对杨峥可谓是恨之入骨,看他的笑容,恨不得去厮两把,听了他这话儿哼了声,道:“本官才疏学浅,不及杨大人这般会咬文嚼字?所以听不明白?“
这话儿摆明了为刚才的话儿辩解了,可越是这样,众人越觉得刚才的话儿有道理,越觉得杨大人小肚鸡肠这就是逆反心理。
杨峥也不在意,笑容仍在:“看来杨大人是没听明白了,下官这就给您老解释解释?洪武爷这里说了,这里禁止的金银、铜钱、火药、兵器,也就是说能危害百姓,朝廷安危的物资是不能贩卖出去,而其他的物件,则没那么严禁了,只要对朝廷对百姓有好处,卖出去也不无不可,成祖爷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在永乐年六下西洋,运至西洋之物,莫不是茶叶、丝绸、瓷器等,而金银、铜钱、火药、兵器不曾有半件卖出去……所以啊,所谓的祖宗规矩,不过是一些奸佞之臣,没能深刻体会洪武爷的用意,断章取义,不仅害了朝廷,还害苦了沿海的百姓,若是洪武活着,看到这帮不顾朝廷羸弱,不顾百姓困苦,一味的断章取义的曲解他老人家的话儿……?“说到这儿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然后一字一字的道:”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这些抱着祖宗规矩牌坊的大臣!“
众人心头一震,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说什么,可那断章取义,奸佞之臣八个字在,谁又敢多说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扣上了这八个字的帽子。
杨善脸上神色青了白,白了青,嘴唇动了动,可就是一句话儿也不敢说。
大殿上,忽的变得沉静起来。
人人看着杨峥,此时天色已大亮,偶有阳光透过高高的门窗照了进来,恰好落在杨峥的脸上,将那一抹笑容照得如沐春风,说不出的温暖,可众人只觉得心头透着阵阵寒意,不过是祖宗规矩而已人家愣是给说出了断章取义,奸佞之臣八个字,谁反对,谁便是在断章取义祖宗的规矩,看不得朝廷好的奸佞臣子,这八个字可算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屠刀,谁沾上谁倒霉,如此一来,谁还敢小看了那阳光下的一抹笑容,谁还觉得这笑容是如此的如沐春风呢?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看来我们老了?”郭资轻轻一叹。
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各自点了点头,杨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是好事,我大明后继有人了?”
四人微微一愣,随机哈哈大笑了起来。
“皇上,你看这事儿……?”杨善看众人都不愿意说话,自己又不敢再多说祖宗规矩的话儿,以免被人落下了那八字的口实,可让他不说,摆明了是自己败给了杨峥,他在官场不倒翁的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了,所以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朱瞻基的身上,转过身来喊了一声:“皇上,这事儿还得您拿主意?“
朱瞻基一笑,杨善的那点心思,他岂能不知,本可以推脱过去,但刚才杨峥那番话儿的确说得有理有据,而且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想开海禁的,所以乐意做一个表态,微微颔了颔首。
众人一看皇帝要说话,纷纷整理了一下衣衫,各自重新站会了自己的位置,目光向上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道:“朕幼年时常跟着祖父身边,看他处理政务,那时候祖父常常问朕,为何羸弱如赵家王朝,却能在辽国、金国的重压下,其经济繁荣程度可谓前所未有,农业、印刷业、造纸业、丝织业、制瓷业均有重大发展。航海业、造船业成绩突出,海外贸易发达,和西洋五十多个国家通商……,最后与蒙古对抗五十年而不败,这是为何?”
众人默默听着,无人说话,朱瞻基自小就被朱棣喜欢,常年带在身边,即便是永乐中期以后的远征漠北,朱棣总是将朱瞻基带在身边,让他了解如何带兵打仗,锻炼他的勇气,这对后来朱瞻基的亲征有非常大的帮助,每次远征归来经过农家,朱棣都要带朱瞻基到农家看看,让皇太孙了解农家的艰辛,让他以后作一位爱民的好皇帝,这些众人都心知肚明,所以皇帝的这番话儿,倒也没人怀疑,耐着心思听皇帝继续说下去。
朱瞻基语气缓慢,神情颇有些感伤,似对某种记忆的怀念:“朕那时还小,尚不知这是为何?祖父看我不知,便告诉我,宋朝朝疆域狭小,又兵额庞大,单靠农业税无法维持巨额财政支出,之所以能有这么高的成就,皆靠海上之利焉,宋与之通商的国家有:占城、真腊、三佛齐、吉兰丹、渤泥、巴林冯、兰无里、底切、三屿、大食、大秦、波斯、白达、麻嘉、伊禄、故临、细兰、登流眉、中里、斯伽里野、木兰皮等欧亚地区五十八个国家。宋朝出口货物包括丝绸、瓷器、糖、纺织品、茶叶、五金。进口货物包括象牙、珊瑚、玛瑙、珍珠、**、没药、安息香、胡椒、琉璃、玳瑁等几百种商品。宋朝从大量进口货物通过市舶司获得的税收,从北宋皇祐的五十三万贯,治平六十万贯,到了南宋绍兴已达两百万贯,约占赵家王朝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六,所以宋代疆域不大,却也是个富裕的国家。
皇祖还说咱大明疆域比宋朝大,人口却没有宋朝多,加上tai祖定下的税收地,江南多年战乱,朝廷能收取的银子少之又少,根本不足以应付朝廷的开支用度,长期没有银子的话,皇帝就会想方设法的想要银子,如此一来,只有加重百姓税收一条路了,税收一高,百姓必然困苦,天下必会乱战,国必也不会长久……?“
众人默默的听着,谁也没说话。